这是一个幽暗的上弦月夜,一座孤独的洞府,以及一道徘徊在洞府门口踌躇不前的忧郁身影。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云之遥就要在这里站满两个时辰了。
别误会,她可不是什么深夜游荡在别人家门口散步的变态,也不是什么趁夜行凶来找人索命的厉鬼,她只是个受人所托前来替人送药的倒霉蛋而已。
简称,跑腿的。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拜托云之遥将一瓶丹药送到扶光峰的寒英洞府,她一时脑热便应下了。
而此刻,目的地就在眼前,但云之遥却始终迈不出去那一步。
她不敢去敲这扇门,仿佛门后居住着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一般。
遥想数月前,云之遥刚拜入上玄仙宗时,曾有个好心师兄警告过她,门内有三个能少招惹便少招惹的人:
炼器师上官誉,医修辞仰,以及掌门亲传的二弟子沈叙寒。
惹前者破财,招惹后二者折寿。
恐怖如斯。
当时云之遥是怎么和那好心师兄保证的来着?
“我必将师兄师姐的血泪教训铭记于心,时刻践行,绝不去触他们霉头。”
字字铿锵,言犹在耳。
然后,她就顺应着某条名叫插旗必倒的定律,在这个沉沉如水的夜晚,站到沈叙寒的洞府门口。
说起来,沈叙寒与云之遥之间并非没有缘分,他们两人同是上玄仙宗掌门玄徽的亲传弟子,是嫡系的师兄妹。
只不过一来沈叙寒性格冷淡孤僻,除修炼与比武外从不主动与人社交;二来云之遥受传言所累,一直对她的师兄避之不及,所以两人竟一直没有碰过面。而云之遥所知的她这师兄的所有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传言,沈叙寒是一位不入世的天才剑修。他平日里久居洞府,鲜少出门,但一出门必定会搅动起一场腥风血雨。
其具体表现为,切磋,疯狂地找人切磋。
直白点说便是,见人就打。
听说上玄仙宗内但凡修为高一些的弟子,他都打——不,他都与之切磋过,并且保持不败的战绩,就好像是对打胜架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执念一样。
于是云之遥对她这位二师兄的印象变成了:一个宅且残暴的卷王之王。
“其实沈叙寒也没那么恐怖。”
那位委托她前来送药的师兄如是澄清道:
“沈叙寒虽然确实喜欢逮着人就比剑,但却也从不恃强凌弱,伤及弱小无辜。以你这副小身板,就算想要和他切磋,他也不会同意的。但我就不一样了,我若是找上他的门,那恐怕就得在床板上躺小半个月了。”
“而且你身为他的师妹,迟早是要挨他打......不,我的意思是,你迟早是要与他接触的,所以还不如趁着现在你的修为低,去刷刷他的好感度,以后他下手说不定还会轻些。”
云之遥:......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看不起了,但仔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云之遥很离奇的被说服了。
然而事后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二师兄还是可怕,但答应下来的事情焉有反悔的道理,于是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月光披在少女修长玲珑的身段上,她发间的银质羽毛发饰泛起凌然冷晖,两段晴蓝色的发带自她的耳畔垂落到胸前,上头绣着云纹的与她道袍上的白鹤暗纹相互映衬着。
微凉的夜风吹动少女的发丝与衣袂。
终于,云之遥下定决心,敲响了眼前这扇石门。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因为再继续在这里站下去,她的腿就要痉挛了。
敲门这项工作简单到有点配不上云之遥前面两个小时的铺垫。不消片刻,洞府的石门便被缓缓打开。
云之遥抬眼望去,在朦胧的月光下见到了一个神采英拔的身影。
来者拥有一头和月色别无二致的银发,用一只简单的发冠束起,拢成一条高马尾甩在身后。
偏偏他又穿了一袭与银色截然相反的玄色的道袍,金纹腰带掐出他精窄的腰身,将整个人的气质压暗了。
云之遥心知,这人正是自己的二师兄沈叙寒。
与他的气质不同,沈叙寒生得一副极冷厉的长相。
他有一双阴郁而淡漠的眉眼,像竹叶刀一样锋利,视线一扫过来,带着森然寒意。
“何人,何事?”
低沉的声音从云之遥的头顶传来,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果然如传言所讲那般,她那二师兄是一副极孤僻的性子,就连问话都那么简单直白。
云之遥还是第一次与沈叙寒交谈,一想到那些关于他的传言,云之遥内心又开始忐忑,但面上仍装得镇定。
“在下是掌门师尊新收的弟子云之遥,此番前来是为了给沈师兄送药。”
云之遥将自己早便打好的腹稿托出,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只手掌大的白色瓷瓶,双手恭敬地递给沈叙寒。
沈叙寒垂眼一睇,见瓷瓶上刻着的一个“辞”字,这是辞仰炼制的药的标志。
“辞仰给我送药从不假手于人。”
沈叙寒的眸子微微眯起。那是一副审视的表情,锋利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的心魂。
云之遥感受到了压力,心里没由来地一虚,好声好气地说明情况。
“是梁师兄让我来的。辞仰师兄将药给了梁师兄,梁师兄又托付给了我。”
“梁任青?”
“正是。”
沈叙寒停下了问话,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云之遥顶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被视线触及到的皮肉依然寒冷,但肩上的压力却小了很多。
就在云之遥以为沈叙寒不会收下这药时,沈叙寒却动了。
他接过瓷瓶,用灵力汇聚出一团光,借着光线拔开木塞子往瓷瓶里一瞧,瓶中装着的果然不是他常用的黑色药丸,而是一些褐色微黄的不规则方块。
沈叙寒眉头轻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