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得很重。
病的前两日,妻子和儿女又来到他跟前嘘寒问暖。
他满心灰败,哪里有心情理会他们,反而把仅存的一点力气用来对妻儿发火。
没两日,妻儿便不怎么来床前了。
他更气,但身体却无力得很,躺在床上天天咒骂。
于是这天,正咒骂着,便见他那只在他倒下的第一天来过的好大儿出现在床前。
一身酒气,满脸通红,横眉怒目。
儿子探望父亲,老管家贴心地出去,给父子俩留足说体己话的空间。
然而,不到半刻钟。
屋内传出摔摔打打的声音,以及他家老爷杀猪似的惨嚎。
老管家飞快破门而入。
——就见自家大少爷举着个床边踩脚的杌子,面目狰狞地朝自己亲爹脑袋砸下去。
“都是你这个老匹夫害我丢脸!”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杌子重重砸到鹿攸年脑袋上。
鲜血横流。
京城很大,再新鲜的八卦也只能流行一时,因此热闹一阵后,“茅坑侍郎”的热度便稍稍降低了,就在京城百姓以为茅坑侍郎终将跟以往的无数热闹一样,短暂风行后又烟消云散后,这位居然又给京城百姓带来了新的乐子。
——“茅坑侍郎”之子大不孝,重伤亲父。
茅坑侍郎再次险而又险地捡回一条命,犯下大不孝之罪的不孝子则被官府收押,按当朝律令,理当枭首弃市,以儆效尤。
就好似往本已稍稍冷却的油锅里倒入一滴水,再添上一把柴。
“茅坑侍郎”重归京城八卦顶流位。
只不过,这次被议论的已经不只是茅坑侍郎一人,而是整个鹿家都成了京城百姓们的谈资。
亲爹举止不端,亲儿子大不孝,这是什么人家啊?
若之前人们对这户人家还只是看笑话,如今,便是真的避之不及了。
别说普通交情,便是姻亲都不想再来往。
更不用说还没有结亲的。
“阿姐,咱们怎么办啊?”
鹿府后院,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抓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手臂,哭地泪眼婆娑,几乎昏死过去。
十六七岁的少女是鹿府庶出的二小姐,当然,这是在鹿三娘没有被接回鹿家以前的排位,鹿三娘回鹿家后,鹿清宁却又没有离开鹿家,反而做了鹿家养女,于是这位庶出的二小姐反倒成了三小姐。
但鹿家上下却都也都没有改口。
二小姐仍叫二小姐,至于原本的大小姐清宁小姐则是清宁小姐,鹿三娘呢?
当面是“大小姐”,背后则是“那位”。
甚至鹿三娘的“三娘”,这个在原本市井养父母家因排行而来的小名,也没有更换,仍旧这么叫着了。
于是鹿府虽然只三个小姐,排行和名字却都乱地够呛。
不过众人都没有为此烦心过,毕竟那鹿三娘满打满算在鹿家也只待了不到两年,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又很快便再度消失在鹿家人的视线里,因此从此以后,清宁小姐仍是清宁小姐,甚至是大小姐,二小姐仍是二小姐。
至于那个名叫三娘的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自然是消失不见了。
此时,便是二小姐跟清宁小姐在哭诉。
哭诉什么?
自然是哭诉自身。
两姐妹一个周岁年满十八,一个周岁年满十六,都正是该议亲出嫁的年纪。
鹿清宁因为之前傅家的事耽搁了些,之后又挑挑拣拣,举棋不定,到这个年纪仍旧没定亲,婚事已是迫在眉睫。
二小姐因是庶出,自小心气儿没那么高,倒没有多挑挑拣拣,因此婚事倒是很快定下了,订的是一个五品官之子,各方面算得上相称。今年春上,男方便下了定,预备等今秋或明春便成亲。
结果,“茅坑御史”加鹿家大少爷大不孝殴打亲父之事一出。
二小姐的未婚夫家麻溜儿地便来退亲了。
二小姐顿觉天崩地裂,只能来找境遇相似的鹿清宁来哭诉。
鹿清宁忍耐着心中的焦躁,勉强安慰着二小姐,心里却已经恨不得将这聒噪的丫头嘴巴给缝上。
二小姐痛苦无措,鹿清宁觉得自己比二小姐痛苦无措数倍。
她自然也是心急自己的婚事的,毋宁说,当初她千方百计留在鹿家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留在鹿家,她就是鹿家小姐,就能凭借鹿家小姐的身份嫁个好人家么?
这是那对在市井卖猪肉的粗鄙夫妇怎么也无法给她的。
好不容易,她成功留在了鹿家,甚至凭借多年的情谊和自身本事,比那鹿三娘更受所有人喜爱,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真正的鹿家大小姐。
于是,她对于自己的婚事更加精挑细选,更加珍而重之。
去年,她偶然得知了右相之女要跟傅家麒麟儿在酒楼相看。
傅家麒麟儿何许人也?
那是整个京城贵女都想嫁的人。
不仅出身顶级世家,自身才气、容貌、人品、修养……无一不是顶级。放眼前后几十年,都再找不出一个这样顶级的金龟婿。
不是同样顶尖的贵女,哪里配得上这样的人。
鹿清宁就知道,长宁公主心悦此人已久。
鹿家换女乌龙之事还未明了时,鹿清宁还以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鹿家千金时,都只敢暗地里肖想这位傅家公子。
毕竟鹿家根底太薄,在那些世家眼里,就是个泥腿子,傅家定然是看不上的。
但,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份后,鹿清宁反倒有些豁出去了。
因此,得知消息后,也不知心存什么期待,她便悄悄到了酒楼。
结果还真让她遇到了。
右相家的小姐居然爽约了。
既然如此——
她来捡漏也不为过吧?
于是,便有了她和那位傅家麒麟儿的酒楼初遇。
想到那一幕,鹿清宁神色便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