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瑟瑟提着一盏花灯,继续心无旁骛地朝前走。
背后是金鹏在叫她的名字,瑟瑟却始终没有回头。
那是假的,她起初会回头去找,然后便被无数的幻境吞噬,幻境光怪陆离,她看到金鹏说她是怪物,是不懂人心不通人情的恶鬼。
是虽然没有人掐住她的脖子,却同样会窒息的感觉。
瑟瑟不知该作何应对,只好默然走开,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金鹏,金鹏拜在了摩拉克斯大人座下,他会过得很好。
这样的经历多了之后,就连对于金鹏的记忆也逐渐模糊,瑟瑟开始事无巨细地回忆金鹏曾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脸会变红,嘴角会以很小的幅度向上扬起,一双金色的眼睛会溢出水……是羞涩,是开心,是悲伤。
这就是情感吗?她不太确定地想,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痛苦的情绪,以至于眼眶中溢出了泪水,瑟瑟木愣愣地用手去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干。
想见到金鹏。
这个想法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
她已经独自行走了几千年,现在却开始无法克制地想念留在金鹏身边的日子,不是因为金鹏身上的香气,在来到这里之后她彻底失去了对于饥饿的感知,她也仅仅是想见到金鹏这个人而已。
“不要哭。”幻象再一次出现,无声无息,“金鹏”看着瑟瑟,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流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悲伤色彩,它抬起手来想抹去瑟瑟颊边的泪水,却捞了空,说到底这也只是幻象,“金鹏”似乎愣了一下,还是向她伸出手,“随我走。”
“去哪里呢?”瑟瑟轻声问,她曾经问过金鹏这个问题,那时的金鹏说不出来。
然而幻象却朝她微微笑起来,无论是眼睛弯曲的弧线还是嘴角上扬的幅度,与金鹏别无二致,他给出了答案,“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这就是她的想法吗?瑟瑟想着,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心知肚明自己是被切割出来的一段,但是在遇到金鹏之前她经历了什么,她在想什么,于她而言全是空白,她的记忆中只有金鹏,倘若仅仅想着和金鹏在一起,倒也理所应当。
瑟瑟将手虚虚搭在幻象的手上,任由幻象引着她往深处去,她左手提着的花灯一晃一晃的,似乎在提醒她前方便是万丈深渊,这灯似乎有些玄妙之处,即便是落到了这般境地,却始终保持着极其微弱但从不熄灭的灯火。
幻象不再说话,瑟瑟只随着他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灯,心里想到许多。
她可以明确,她是喜欢金鹏的,如果按照金鹏对于喜爱的定义。
起初可能只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太吸引人,截止到遇到金鹏为止,瑟瑟不怎么缺吃的,却很少能够真正感受到人类口中的美味,但是金鹏不一样的地方,也不只是他的美味。
他似乎很痛苦,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从不曾有放下一切的打算,他总是看着远方,露出一种她不理解的表情,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那是思念。
他还有想见的人,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再想见的那一天。
瑟瑟忽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花灯,一旁“金鹏”也跟着她停下来,“瑟瑟?”
“你说得对。”
“什么?”
瑟瑟这次没再看他一眼,她呼出一口气,“我还想见金鹏,所以我不能死。”
最美妙的味道是求生的欲望,正因如此,金鹏才会如此美味,而她似乎也懂得了,为什么它如此诱人。
是因为还抱有希望,抱有对于一切所希冀之事的美好期望。
而她的希望,或者说,至少这一段记忆的希望,是再见到金鹏一次。
幻象不知何时消失,花灯一点星火之光如同泥牛入海,照不明这无尽暗色,甚至仅存的一点有光的空间也在悄无声息地被侵吞,到最后连她都站在了黑暗中,只有灯芯还在竭力闪烁,瑟瑟凝视着这最后一点光,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伸手穿过灯罩,触摸灯芯的火焰,却一点也不烫,她只摸到了宛若石头的硬物,入手炙热滚烫。
属于金鹏的琉璃心,是至纯之物,又怎么会被深渊侵吞。
他在做这灯的时候,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又把自己的弱点送到她的手上,即便只有半颗琉璃心,倘若瑟瑟起了坏心,也足够挟制他一阵子。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瑟瑟喃喃自语,她本来不识字也不读书,抵不住金鹏一有空闲的时候就准备教她,悟性再差也总该记住几句,她还记得,金鹏念到这句的时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瑟瑟正与他因战斗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作斗争,听金鹏解释的时候,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若有所思,“就是邻居的奶奶送了我一条鱼,我就会答应她的要求……这不是报酬吗?”
“……不是,”金鹏叹了口气,“这是情人之间的往来。”
“我们这样?”村里人默认了他们是情侣,瑟瑟只记得夫妻是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人,但不怎么了解情侣,她也没反驳过。
金鹏又面红耳赤起来,死死抿着唇不说话,他在瑟瑟身边的时候,几乎次次都要红几回脸,瑟瑟见怪不怪,也就没再问,不过这样确实好看,她偷偷想。
瑟瑟看着这盏灯,抬手探进自己的胸膛,取出来一团荧光,把它放到灯芯,与那半颗琉璃心融在一起,散发出比起刚才更加明亮一点的光芒,瑟瑟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她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段记忆,如果非要说能够留下什么,那大概就是属于这一段记忆的情感与思想,徒留她的记忆与欲望在留守本身。
那么就来试试吧,看看这结局究竟是她先找到出口,还是这片空间在此之前便先行覆灭。
……
记忆到此尚未结束,在漫长的,已经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意识的孤独之后,这片空间掉进来了另外的客人。
瑟瑟原本不欲现身,她隐于黑暗之中,看着那两个人相互扶持,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直到那生得四只胳膊的男人念出了熟悉的名字。
尽管已经模糊了时日的概念,浮舍还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