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之中,只有男人软弱痛苦的哭泣见证了他回光返照一般的豪气,然而在这之中忽而响起的细微脚步声却让这一切突然有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浮舍费力望去,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形,奇异的是它的左手提着一盏花灯,那花灯的样式莫名熟悉,浮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黑影幽幽开口,“金鹏……你来了吗……”
浮舍大吃一惊,不顾重伤的身体,硬撑着站起来,“瑟瑟?!”
这分明是瑟瑟的声音!
瑟瑟在两百多年前的一天突兀消失,帝君叹息一声,只说瑟瑟是自己离开的,让他们无需牵挂,他自知去处,然而浮舍观察着金鹏那难得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终于还是起了疑心,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金鹏竟然在两千年前竟与瑟瑟有过一段渊源,只是瑟瑟不记得了。
那一次瑟瑟便是在春祭之后不告而别,同时消失的还有他费心收集顶级材料又剖了半颗琉璃心做成的花灯。
等等,花灯?!
那黑影逐渐靠近他,花灯之中盛满了温暖透亮的光芒,让浮舍混沌已久的意志获得了久违的清明平和,他仔细打量花灯,最后才谨慎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记得了……金鹏……”
看不到黑影动嘴,他只听到模糊的呢喃从那之中传来,“活下去……见到…金鹏……”
“是啊,活着,活着……!”浮舍深吸一口气,端坐起来,沉声道,“吾乃帝君座下螣蛇太元帅,怎能屈身葬于如此阴私之地!”
有赖于这空间几乎将时空定格的奇诡之处,在那之后,他便以这样全身重伤却又奄奄一息的姿态与和他一同封入其中的战友存活下来。
这空间似乎也会随着“瑟瑟”的心意而动,他试探着问她怎么到了这里来,黑影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只能让他们去看她的回忆,看她如何与金鹏相识,如何被自己推下层岩巨渊,如何将记忆与思想分割,如何在近两千年的时光中徘徊不去,甚至反过来控制住这个空间。
“我……见……金鹏……”
黑影用瑟瑟的声音诉说着她的执念,而花灯中她的意识伴随琉璃心闪烁不定,似乎也在应和着这渺小却再不得实现的心愿。
“我不理解,”瑟瑟垂下眼眸,抬手揪住胸前的布料,那团模糊的黑影随着她意识的融合逐渐重新显露出人形,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又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积累了两千余年的痛苦与思念压迫着她的眼睛变得酸胀,她却连这段情感是什么都不理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以为我会被深渊吸收。”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逃离莱茵多特那里,而后便是进入更深处,然后差一点被吞噬。
“没关系,你无事便好,那我们就继续来讲书吧。”浮舍欣慰地对她说。
……?
交流到此为止,瑟瑟在半梦半醒之间,握住了覆在她脸上的手,没有温度,但比她温暖。
“醒来了吗?”阿贝多“温和”地问,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温和,书上说这样有助于女孩放下警惕。
瑟瑟却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尽管方才被他放血才从黑泥堆中扒出来的少女双手没有一点力气,但总归也是一种威胁,“你为什么活着?”
“想要活下去还需要理由吗?”阿贝多反问。
瑟瑟再一次陷入了迷惘,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她才极为缓慢地摇摇头,“没有……可是,我本应该有的。”
她想见到谁……想不起来,她似乎缺失了一段记忆,但费力去想又发现她根本没有记忆,又何来缺失一说。
瑟瑟有哪里不一样了。
阿贝多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此之前,尽管瑟瑟在和他交流,和他对话,她的眼睛却永远都是迷离的,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能够达到进食的目的,师父毫不客气地称之为兽性,欺软怕硬,只知进食,但现在不一样了,阿贝多紧紧盯着瑟瑟的眼睛,哪怕仍旧如同黑雾酝酿翻涌,瑟瑟的眼睛却是清明的。
阿贝多反握住她的手,“那就把我当成理由吧。”
“为什么。”
“书上写了,爱着的对方,能够给予你活下去的勇气。你如果爱上我,就能明白,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了……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你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多年之后,尤伊好奇地问爸爸,“爸爸,你当初怎么说服妈妈留下来的啊?”
就像瑟瑟那样的存在,实在想不到任何能够留下来她的筹码。
阿贝多沉思良久,才幽幽回答,“诈骗吧。”
他还记得,在瑟瑟昏迷的时候,她口中不断念着一个名字,然而他从不曾告诉过瑟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瑟瑟想要找到的,只要爱着他就有活下去的动力的人,其实叫做金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