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呀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对方就泼了东西上来。
“汉奸!卖国贼!”
黑乎乎粘腻腻的东西泼到青石上,黑黢黢的成了一滩,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霎时间火光冲天。
周知许为了躲,摔下了墙头,膝头火辣辣的,连带着手掌都失去了直觉。
“烧了,全都烧了,烧死他们!”
“对!烧死卖国贼!”
墙后面的人儿疼得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群人又为什么要烧死她们,只能委屈的咬着牙根抱着腿,在原地缓了半天。
一墙之隔,外面的人越来越多。
“岁枣!”
周知许哼咛了一声,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提着裙子找岁枣。
园子里已经乱了起来,连带着平常最爱打牌的连姨娘都出来瞧了。
叽叽喳喳的,尖锐的、慌乱的,一场火,终究扰乱了天上人间的宁静。
“他们把园子给落锁了,我们出不去了!”
“这是想要活活烧死我们吗?”
“我不想死,我还有弟弟,我弟弟还等着我回家呢!”
哭声、拍门声、尖叫声,声声入耳。
周知许看着平日里熟悉的脸,心里平白的生出了悲怆。
她也不想死,她想嫁人,想嫁到外面去,去看看外面新鲜的玩意。
她还想去找督军,告诉他,她娘喜欢他。
“岁枣,岁枣…”
她跌跌撞撞的又跑回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里。
岁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手上多了个包袱。她看着周知许,松了一口气“小格格,咱们去许姨娘那!”
“许姨娘!”周知许素静的脸上多了灰渍,六神无主的,狼狈得很,听见她的话,含泪光的眼睛里,出现了点错愕,随后又迸出光。
她怎么忘了,许姨娘那处院子临着街,围墙还矮,又是地偏的,嫌少有人做到那里。
“对!我们去那里!”
…
周瀓津是在知晓帅府别苑被烧了半个钟头后才坐着车去瞧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的严实,鸡蛋、石头、烂菜残羹,有一样算一样的往门上招呼着。
他下了车,解了大衣里面的马甲扣子,长腿懒散的一伸,半靠在凯迪拉克上兴致极好的看着面前的闹剧。
周文成上前问了句“爷,还救吗?”
周瀓津戴上了墨镜,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叼了一根在嘴里,吐出第一口烟圈后才开口“救”
烟雾散去,露出下面坚毅的脸庞,看不得他面上的表情,只觉得那眉头多情又森冷。
“等烧的差不多了再救。”
周文成疑惑了一下,有些不明白。
“平民愤。”
北地易帜,周家难辞其咎。下野就要有下野的样子,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架势还是要做一做的。
“那里面的人怎么办?”
等烧的差不多了,人也没得差不多了吧。
“生死由命,富贵由天。”周瀓津漫不经心的捻了捻烟灰,火星落在黄土地上,几经转折后,散尽了最后一丝光。
“左右…不过是群女人。”
留着还要养,烧死了,正好也能少点开销。省得他又要背搜刮民脂民膏的坏名声。
周瀓津没有走的意思,滚滚浓烟中,他和旁边的人说起了玩笑。
一捧黄土收艳骨。
他说,雅,只是不风雅,因为那里住这的全是他老子的女人,要想的风雅,该让沪上的交际小姐进去。
珠玑粉黛,鬓影香衣。看得一场热闹。
周家二爷就是这样的怪性子,阴晴不定,慈悲的时候比那菩萨还要低眉三分,狠起来的时候又真的狠,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岁枣,你别怕,快上来!”
清脆又慌张的少女声,打破了火光的寂寥。
周瀓津笑意不减,缓然抬头间,听见了熟悉的名字,那名字连带着把目光也勾了过去。
岁枣,岁枣…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儿孙抱。
那个女人带走的东西太多。连带着这个名字也一并尘封了十几载。
周文成也看了过去,民国了,看惯了旗袍长衫晚清的装扮是那样陈旧,腐朽。变天了,却把这样的人儿给遗忘了。
他呼出了声“晴格格?”
周瀓津摘下了眼镜,默不动声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无温度。
墙头马上遥相顾,谁人知是故相逢。
往事如烟,散在年岁的尽头。本以为处心积虑的把东西给忘了,结果眼前人的眉眼却如羂索一般,把他捆在旧时光里,一点点的扒着、啃食着。
周文成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
周知许感觉自己快死了,浓烟像毒蛇一样,止不住的往她的鼻子、肺里钻,眼睛被火燎的火辣辣的,视线一片模糊。
“格格,你快走,快走啊!”
岁枣恐高,又是小脚,迟迟的不敢从墙头上跳下来。眼看着外面的那群人就要找过来了,拖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岁枣挣开了周知许,拼着一口气把她推了下去。
“岁枣!”
滚到地上的周知许急得跺脚,看着岁枣脸上欣慰又遗憾的笑,不知不觉的连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你快下来啊,我接着你。”
岁枣摇头“格格快走!”
墙外面围的那一群人跟了过来。
周知许哭着摇着头,却依旧不肯走。
岁枣把包袱扔了下来“走啊!去找你爹,走啊!”
她拿起了旁边烧的正厉害的木棍作势就要插进喉咙里。
再不愿意,周知许也不愿意岁枣自戕在面前,她踉跄的往后退着,没走几步,却撞上了一堵墙。
回头,泪眼朦胧中,日思夜想的脸一点点变得清晰,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