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这座城市夜晚的云层压得很低，哪怕是下雨，也能看得到乌云。走出研究院时，沈欤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的书忘在茶馆了，我带走了，明天给你。”
李鱼书坐在书桌前，按下免提键，拿过一旁的干毛巾擦拭着刚洗过的头发，沈欤想起来，白天时，两个人交换过联系方式，一忙，他就忘了这事儿。
“好”
他撑着伞在路上，沿着马路右边往研究院的公寓走，雨水打湿裤脚，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渍。凉意蔓延，树上的叶子被打得七零八落，鼻前是泥土的湿润气息又有点腥涩的感觉。
“里面是我记录的一些物品修复的手稿，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看看。”
他没有犹豫，像是把李鱼书当做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她在那头轻笑却没有发出声来，手指翻开那本密密麻麻都是字迹图案的页子，那是第一眼的感觉，仔细阅览会发现，这里面少有晦涩难懂的字句。
文稿厚重，大致翻阅所画的文物应该有几百件，隔着纸面，一种真诚而又朴素的表达。李鱼书觉得这里面不乏掺杂着沈欤浓重的个人色彩，天马行空的像是讲着什么故事。
“倒是洗尽铅华？”，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什么病，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刚刚的话没有思考，直抒胸臆，她咳嗽了一声，突然从嘴里冒出四个字。李鱼书又继续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而又像是认同着刚才的话，此刻，却不知她指的人还是书。
”很难得，这个时代，手写的文字、手绘的图案，墨水深深浅浅的浸染纸张，有着一种让人慢下来思考的感觉，就好像历史天生就和“沉淀”二字注定会有羁绊，带着一种厚重感。”
她会这样认为，以及有这样的想法，沈欤丝毫不觉得意外，并且放在她身上，还觉得合情合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像一缕安神香。
“看来，这本册子遇到它的知音了”
沈欤开玩笑地说。
趁着空隙，她换了个灰蓝色的针织衫，这样比较舒服，李鱼书喝了一口温水，又重新仔细地翻开序章后的一页
“怎么是一幅山水画？”
笔锋浅绛，气韵清澈，接踵而至的是张对比图，前后翻动纸页，差别就显现出来了，虽然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但她注意到线条的色彩开始不一样了，东南的悬崖石松又像是隐隐约约的缺了一角，她感到很是奇妙，和他的人一样，五秒过去，摇了摇头，忍不住反驳自己的内心，人家的书本，想画什么画什么，自己追问这么多干嘛。
李鱼书又说：“抱歉”
沈欤笑了一声：“你仔细再看一下。”
李顺从他的话，又凑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对电话说。
“苍山叠水，两岸连山，难不成还藏着什么玄机？”
“你找个灯光暗的地方，拿开大概四五十厘米的距离看。”
沈欤那边打着哑谜，他补充道。
隔着手机屏幕，他就像个远程指导的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沈欤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听到点电话那头机器结账的声音，李鱼书饶有兴致地问：“你还没回家？”
“还没”，付完钱，他走出来，抬头看着前方的灯塔：“准确来说，还有三百米。”
沈欤不喜欢雨天，每到雨天，就会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不顺畅，复杂又压抑，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在风雨之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扭头看了看窗外，眼神落在对面发着亮光的高架桥上。李鱼书关掉室内的大灯，走到床头柜的一旁，按下了落地灯。昏黄的灯光下，按照他的说法，把书本拿开四十厘米远。
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内心的讶异。
山水之中像是藏着一个人，虽然这个人还没有她的小拇指大，正好是笔墨重的那一块儿。她的心里突然佩服，只是因为，光线不同，呈现的情景就大相径庭，在和沈欤的通话中，她了解到山水画的重点，意境深远，有些东西，是需要用心去体会才能得到的。
画末的最端写着道德府三个大字，这个地方她听说过的，是苇州的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地方，现在也是当地响当当的景点之一。
“你画画跟谁学的？”她好奇。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笔法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笑，接着又说：“每张前后都是相似却又不同，是特地为了做对比吗？”
她看的认真。
沈欤没有回答她上句话，在电话那端摇了摇头。
窗外开始起雾，让人看的不真切，
院子里的声控灯亮起，沈欤从口袋里拿出把钥匙，拧开门推门而入。
“我到家了，不早了，早点休息。”
李鱼书打了个哈欠，还想问他关于明天展览馆的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气，雨势越来越大，又不想继续打扰他，她又把话吞到了肚子里。
“嗯，那晚安，你也早点休息。”
声音落得清凉。
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她退出通话页面，犹豫了一下，在微信搜索栏目输入了他的号码，结果有点意外，查无此人。
他不会连微信都没有开通吧。
晚上睡觉时，她开了点窗户，拉上了窗纱。空气中的负离子增多，给她带来了镇定剂般的作用。
李鱼书翻动着纸页，陪伴她的，是一夜的白噪音，很安稳，很轻松。
古往今来，山水画家层出不穷，无论魏晋南北，无论宋兴。
水墨，青绿，金碧，没骨，浅绛，淡彩.......晚上的时候，她说起了梦话，说着她平日里很少涉猎的词汇。
没骨，又称无骨，中国画技法名之一：不用墨色线条勾勒，而用彩色直接汇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