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川芎、丹参这类止疼的药,这不能治本啊,张太医,您老可是太医院首座,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不能不尽心呐!”千秋宫里一个着绿衣的姑娘泪雨涟涟,旁边站着一个年迈的白胡子太医不住拭着额头的细汗。
“我没事,青裳!”一个穿着杏黄色衣服的青年说,他的语气低沉,说话有些艰难。这人正是华国太子周庭彻。他半卧在榻上,还穿着靴子,他刚从清明殿他父皇那里出来,忍着浑身剧痛回到自己宫里,连忙请来了太医张守拙。
“太子恕罪!”张太医五体投地,几乎是趴下告罪。
“你站起来说,本宫不治你的罪,”周庭彻怜他年迈,干脆地问道,“我到底得的什么病?”
张太医略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眉心有点红痣,他长得极像陛下,儒雅俊秀,手不释卷,比起威严更具舒和清文之气。就连四皇子那边的很多文臣,都暗暗称赞太子的人品和才情。
“殿下明察,老朽,老朽实在是不敢说。”老太医一脸难色,本打定主意不开口,但是兹事体大,若真闹大了,自己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倒不如此刻在太子跟前说清楚,殿下宽厚,或有生路,便颤颤巍巍说,“殿下,似是,中了什么术法。”
周庭彻似乎没有感到意外,他听着张太医继续说,“殿下可能觉得老朽在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但殿下大可以让太医院会诊,或者找民间的名医。您脉搏平稳,近日的饮食我也一一查验,没有任何毒物,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的症状,没记错的话,老朽是七天前第一次来为殿下看诊,那时殿下是何感觉?”
“当时只是感到全身不舒服,有一些麻痹的感觉,这几天越来越疼而已。”周庭彻回道。
“还有殿下您的皮肤,老朽记得殿下小时候最怕扎针,就是现在大了也还是旧时模样,可这些日子,老朽施了多少针,殿下一眉头都不皱一下。”老太医说道。
“确实,三天前父王叫我去他宫里,说起去鹤国议和的事,我当时打翻了一盏茶,那么滚烫的茶水,落在手上,直冒热气,我竟然一点儿疼都感觉不到。”周庭彻承认老太医所说属实,接着问,“那这是什么原因?”
“我是个大夫,殿下,术法的事并不很清楚,但是,请殿下恕罪,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涉猎庞杂,看过一些禁书,书上说有一种法术叫‘醉骨’,中术的人全身骨头奇痛无比,但是包裹骨头的皮肤却日渐钝感,甚至完全没有知觉。”老太医解释道。
“那中这种术的人最后会怎样?”周庭彻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
“这······这书上没有写,未得知,”老太医叩首道。
周庭彻长吁一口气,他知道那老太医不敢说中术的结果,那肯定是很不好的结果。可怜张守拙这么大年纪了,下个月就要从太医院致休,想来自己命该如此,便说,“下去吧,别再进宫了,我会告诉太医院把致休的日子提前。”
老太医感激涕零,拜了三拜,退身欲走,走出两步,又上前,弓着身子,对太子说,“殿下仁德,是老朽无能,但这事还是宜告诉陛下或者丞相,解铃还须系铃人,总要找到施术之人。”
“老太医保重,这么多年,多谢了,”太子道,老太医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离开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青裳有些担忧地看着张太医远去的背影,她本就是个尖脸儿的美人,这几日因为担心周庭彻更单薄了,腰间束着的流光白绸带生生又多缠了一圈儿。
“难为他做什么,你难道心中没数,我刚回来就闻到了,花园里挖出来的东西,烧了?”周庭彻躺到榻上,这会儿那一阵钻心的疼已经过去了,青裳给他脱了靴子,尽量让他舒服一些。
三天前,千秋宫小花园里的玫瑰花丛里,挖出来一只被肢解的白孔雀,看着埋下去没几天,连带着羽毛都没有腐烂,那羽毛里还能看出编了一小绺人的头发,上面淋漓着血,看着也是人的。白孔雀是周家的家徽,后来成了华国的图腾。
青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时窗外飘来“哒哒哒”的马蹄声,青裳起身,向窗外望去,千秋宫的宫门开着,能清晰看到外边的情形。好半晌,等马蹄声没有了青裳才转过身来。
她咬着帕子,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她是替太子委屈,“四皇子太不像话了,骑着马,在御道上走。太欺负人了!”
说完,她伏在旁边的紫檀案上呜呜大哭了起来。周庭彻挣扎了几下想起来,但突然攒不够力气,想就这样躺着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吧,却发现自己连自己都难以宽慰。
青裳哭了一会儿,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她险些忘了件大事,“殿下,闻人的事查出来一点眉目。”
青裳说的闻人是新选入东宫的花匠,他突然消失了,消失的日子正是从月季花丛中挖出白孔雀那天,那天周庭彻发现花丛的土被翻新了,故起了疑。挖出来那些东西后,便找花匠们问话,这个叫闻人的花匠却没有来,怎么找也找不到。
“怎么说?”周庭彻仰面躺着,平静地问。
“闻人的身份有底子,进咱们千秋宫也是按着园务府那套程序走下来的。大总管说,知道太子爱花草,娇容三变、素冠荷鼎这些娇贵的品种,需要专人伺候,所以特地找了这个民间高手。闻人世居金雍城,就靠着这花艺功夫谋生,家世也清白。”
“那他的家世查了吗?”周庭彻又问。
“我们的人顺着查到了闻人家里,闻人还有个妻子,她说,半年前京城时疫,闻人也染上死了。问了左邻右舍,都说是这样。”青裳不安地说。
“这是金蝉脱壳之计,还是,”周庭彻心想,“哪里来的方士?哎,最好不是。”
“应该不是,这种人不都没有了吗?这么多年了。”周庭彻转念一想。
“只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周庭彻还是忍不住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