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缎绣绿萼梅的披风;一旁的嬷嬷也用了另一条青缎披风包裹起郑榆桑,把她抱到了船舱里。
一行人从惊险中脱身,自湖中离去,上岸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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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王家,也就是王刺史的府上,今日乱作一团。王夔的外甥女溺水后一直昏睡不醒,急坏了府中一众人。
王刺史匆匆散衙,带着府衙所聘的神医回了家。这位神医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进”字。去年豫州突发时疫,王夔逢小友荐举,寻来此人,才得以抑制住瘟疫的蔓延。
虽说治时疫的神医未必是治溺水的神医,许是会药不对症,但起码能宽宽他老母的心——王老太君平日里对这位公孙医师颇为信服。
公孙进随王夔到了王家,瞧见他的外甥女,捋了两把花白的胡须,下手给她扎成了刺猬。待取了针,又给她灌下一大碗漆黑的汤药。
郑榆桑被这碗汤药苦得一个激灵,她想自己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要喝药。这药又腥又苦,难喝得她直发抖。没等她抖两下,就被人给抱住,一个老太太在她耳边唤:“我的心肝儿,姥姥的乖孙,不怕不怕。”
这是外祖母?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眼皮却沉得厉害,意识也愈发地黏连不清,很快又陷入一片黑暗。
等她再次清醒,天光大亮,身边没了外祖母,在一旁守着的是她的母亲。
母亲今日穿了件冰湖蓝插针绣直领对襟,绾着高高的发髻,耳朵上挂了一对儿白玉坠子。不知怎么,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她唤:“娘?”
王漪听见声音,摸了摸她的脸蛋,“哎”了一声。
郑榆桑脑中一团浆糊,只能感受到母亲因为守夜而变得微凉的手掌。
她扑进王漪怀里。
人死了之后还能做梦吗?
没容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外面就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郑榆桑直起身子,待她看清来人,不由得心头一震。
打头进来的是她的表姐王承偀。
自她二人各自成婚,便不如从前那般常常相见。郑榆桑上一次见到大表姐,她俨然一贵妇人的模样。怎么也不会如眼前一般。
“桑桑。”
少女的声音清脆,宛如出谷黄莺。她失了记忆里习来的稳重,握着郑榆桑的手,落下泪来。
她脑袋懵懵,待缓过神来,二表姐王敬慈也随着外祖母进了屋里。
王承偀哼了一声。
想来是看到了王敬慈搀扶着外祖母的双手。
郑榆桑瞧着眼前这一屋子人,由困惑到了然,现下自己这般,大抵是如那些志怪小说所写,重活了一世。
想到自己死而复生,从此再无往日里的病痛缠身,阴翳自心头散开,她满身轻松,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王承偀问:“你平白笑些什么?”
郑榆桑握住王承偀的手,“你呀,怎么还是那么爱和二表姐置气?”
“你还替她说话呢?要不是她,我看你也未必会落水。”她虽话这样讲,脸上却没什么愤愤之意。
想来自己落水一事也同二表姐没有太大的关系。郑榆桑虽与大表姐更为亲厚,但和二表姐之间却也并无嫌隙。只是因着落水一事在上辈子并未发生,她无从得知事情的缘由,便不好讲话,恐露了马脚。
不承想王敬慈听到了王承偀的话。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不待郑榆桑说些什么,她便哭着跪下,倚在王老太君的膝头,“祖母,是我没有护好榆桑妹妹。您罚我吧。”
郑榆桑的外祖母今年六十有三,鬓发如银,此时眉头一拧,威严丛生,“罚你?你且说说为何要我罚你?”
王敬慈泪水涟涟:“自然是我没能护好妹妹,让她落了水。”
“她落水,是她贪酒。”王老太君瞥了郑榆桑一眼,“依我看,该罚的是她。”
郑榆桑躲进母亲的怀里,心中恐慌,脑中懊悔:上辈子死于鸩酒也就算了,怎么这辈子还是因酒而亡。她左右是逃不过这个劫数了吗?
王敬慈呆愣愣的,“可我该抓住她的。”
“你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有什么力气把她扯上来?那些丫鬟嬷嬷,既领着那份月例,自是有干那份差事的本事。你一味地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也不去想想自己能不能担得住。 ”
“祖母——”
王老太君叹一口气,“承偀幼时丧母,从小便养在老太婆身边,往常我自是怜她更多。可敬慈,奶奶对你,也是真心疼爱的。”
王敬慈满脸泪水,“敬慈知道,祖母疼我。”
“承偀的性子霸道,平日里谁见她都得礼让三分。你母亲身为她的继母,想来也是这样教导你,让你体恤她、忍让她。”王老太君给她拭去泪水,“结果却让你养成这样一副性子。
“榆丫头偷偷饮酒,是她自己贪嘴;你抓不住她,便要想着去找能救她的人来;不会水,也是赖着没人教你。犯不着整日里为着别人磋磨自己。
“你没能救她,也非是你的过错。你可明白?”
王敬慈哭得更惨,“敬慈明白。”
王承偀羞红了脸,她一贯不喜王敬慈扭捏的性子,却没想过二妹妹这般真有几分是因着自己。今日经祖母一说,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妹妹。她走过去,扶王敬慈起来。
王老太君见王承偀过来,又问起落水一事,“你倒是有力气。”
王承偀脸色一变,忙道:“我当时吓得要死,便什么也想不得了,只咬着牙游。要不是前边恰有个亭子,我俩怕是再也见不到祖母了。”话说到一半,她痛哭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王老太君瞧她如此,也歇了细问她的心思。
王漪抚了抚女儿的头发,“也是你二人的福分,今日这般逢凶化吉,想来以后必能顺风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