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叫了两声那姑娘的名字,又翻回了树上,他摘了片树叶盖在脸上,又想起她方才的样子——薄薄的眼皮覆着黑玛瑙一样的眼珠,灯火映在里面,她眨一眨眼睛,那火光便跟着跳一跳,她又眨一眨眼睛,他的心也跟着跳一跳。
……
一到栖云院,榆桑便被王漪催促着去沐浴更衣。她泡在浴桶里,丰绿为她往背上浇水。
顾嬷嬷捧着一件新衣进来。
待榆桑从浴桶里出来,她二人便一起为姑娘穿衣。
荼白衫子,朱红的石榴裙,燕娘帮榆桑把丝绦结进头发里。
燕娘问,姑娘可还要佩上几颗珠子。
榆桑摇了摇头,从海兽葡萄镜前的黑漆描金妆奁里择了对耳坠子,小小的一朵白玉雕成的丁香花骨儿,轻飘飘地荡在圆润的耳垂下面。
王漪到了屋子里,来看榆桑是否穿戴整齐。顾嬷嬷道了声夫人,便领着燕娘退了下去。
游廊两旁的院灯已被燃起,榆桑跟在父亲母亲身后往宴厅走去。
走到池子旁时候,她听见了石子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连着好几下。她循着声音望去,又瞧见那个少年郎。他隔着水池,朝榆桑挥了挥手。
王漪也侧身去看,等瞧见了人,她扯了扯郑闵的衣袖,同他道:“你瞧着,那人可是晏小公子?”
郑闵仔细朝对面望了望,道:“看着是他,怎么来国公府了?”
榆桑道:“我方才在樨香院后边也瞧见他一次,应是跟着二伯母一齐回来的。”
“稀奇了。”王漪道。晏容安嫁过来没多久,便因着郑金念在心里结下了不痛快,故而一直没带过晏家的子侄到郑国府来。也不知她今日是转了什么性子。
说话间,晏淮已走了过来。
郑闵唤他子宁,问他怎么在这儿。
晏淮摸摸脑袋,羞赧一笑,他道是与父亲闹了别扭,故而藏在姑母的马车上面的玄柜里,偷偷来了国公府,又恐姑母会赶他回去,便躲在了树上,一直待到晚上,才敢下来。
又道,方才他在树上一个没躺稳,便滚了下来,吓着了榆桑妹妹,实在是他失礼。
他这般说,郑闵夫妇也不好做主赶他回去,便只能带着他一起往宴厅去。
郑国府的儿孙颇多,聚在一桌吃饭不太现实,故而于厅堂两侧分坐,两三人一个长案。郑晁右手边坐着郑金念与李司,左手边是郑奉夫妇。
李温、李晋兄弟二人同坐,郑昭与郑景姐弟俩聚在一个案几,阿喜的父亲不在身边,便挨着苍音姑姑。她二人的旁边即是李成玉,李成玉见榆桑进来,偷偷朝她摆摆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的空位坐。
这一看,大家竟是都到齐了。
方才在路上一耽搁,榆桑他们一家便成了来得最晚的。
他几人一进屋,郑晁就瞅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待看清是晏淮,便望向晏容安,问她怎么不同自己说晏淮来了。
“这事儿,媳妇还真不清楚。”晏容安回答郑晁的问话。说完,她狠瞪一眼晏淮,道:“还不滚过来,自个解释清楚。”
晏淮被自己的姑母吓得脖子一缩,只得把刚才同郑闵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郑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瞅着今天来。”又命人为他搬来一个案几,“既然都来了,那便坐下吧。”
其实今天这场家宴,一是为得给王漪同郑榆桑接风洗尘不假,但二呢,却是给晏容安一个闹腾的机会,让她把心里的火全撒出来,然后大家聚在一起,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结果晏淮一个外人插了进来,大家便都得顾及着一些。晏容安也顾不上借题发挥了。
两个仆从抬着案几,就要往晏容安旁边放,晏淮忙把他二人拉住。
他现在可不敢往他姑母那儿去。晏容安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生吞了。
那位脸黑些的仆从问,公子要搁在哪儿?
晏淮有心与榆桑多亲近些,便指了指榆桑的旁边。
他挨着榆桑坐了下来,惹得大家都朝这边看来。
见榆桑也瞧了过来,他小声地对她解释道:“我不敢去我姑母那儿。”想了想又道,“这屋里,我只认得你。”
“郑昭与郑景,你也不认得吗?”一旁的李成玉出了声。
“他俩呀?”晏淮清清嗓子,“他俩不待见我。”又冲着李成玉作揖,“好姐姐,你就让我坐在这儿吧,我保证不讨你们的嫌。”
李成玉见他嘴甜,便也饶过了他。
晏淮又看向郑榆桑。
郑榆桑点了点头。反正他坐她旁边,也碍不着她什么事。
于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次家宴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