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跟着一群游魂在空旷的街市城坊里飘游,脚尖点过绿瓦飞檐,身体穿过层层厚壁,通往无垠。
一路上看到了许多伥人,在马厩里转不出来的,在拴马石上不知绕道的,脖上挂着锦缎彩带的,断了腿在地上匍匐蛇形的。
鬼脸们狠狠地撞向它们的心脏,将每一个都撞得踉跄蹒跚,随后又如浪卷,翘跃上半空,在遇到下一个伥人之前做好俯冲。
在半山的庙宇前,她看见扫地的老僧枯坐在长长绕绕的千阶之上,面对着脚下荒废的黑城,等着第一缕曙光把万物一同照亮。
天空的墨色渐退之时,有雄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地越过,鬼脸化作黑灰的影,不断下沉,缩进无人居住的屋檐下、暗墙后,遁于无形。
鬼脸和影越来越少,越来越淡,她在空中失去了支撑,翻滚起来。
掌中的光点又飞出来,反扑向她。
失去意识前,她只知道有光将自己围紧,幻海里的感触就生起,身上的隐痛悉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的、释然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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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淹起得早,洗漱过后照常练了半个时辰的功。
功毕后,实在闲得无事,还轻手轻脚地去看了一眼后院里躺着的伥人,揭开桑皮纸时那伥人又“活”了过来。
双目怒睁,血口大开,狞厉凶恶。
他抽开手指,没有一点想法,这场景甚至还不如早时在鸡笼里捡到的那枚蛋让人心起波澜。
就是不知道李及双作何感想,她恐怕能发散出很多东西。
又回去听了半会儿动静,她还没醒,他便下到火房里随手弄了几样朝食,米粥、小菜和腌瓜。
可等到白粥都凉透了,她还睡着。
直到他忍不住绕进帷幔后,竟看见她整个人直挺挺地浮着,离床面有一臂高。
幻海里的回忆又一次浮现心头。
快步踏去,掀开床帐,伸手触碰到她时,有火星子一样的光点溅开,不烫手但很扎眼。
她下一瞬就瘫软了,重重地向下方跌去。
本来跌在床上也不会受伤,但他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将她接住。
光点四溅而起,她就像一块在烈焰中被锤打的铁块,受着光亮却无声的苦。
他抱住了她,翻掌抚上她的额,并不滚烫,她没有发烧。
只是任凭他怎么折腾,她就是醒不来。
城里没有郎中,就算有恐怕也无计可施,她的脉象平稳有力,状态看上去更像是中邪。
整整一个白天,街上只有伥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让这个空城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那么空。
若说今日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大晴天里也刮着不息不倦的风,将阳光都鼓荡得明亮闪烁。
李及双曾断言,若不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消灭伥人,最后这世上将不会再有活人了。
而他会是被剩下来的那个。
现在,伥人还没完全灭世,他先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日光变得无比漫长,客栈的阴影也开始触到了江水面。
这时他想起了昨夜她进过的那个诡异的屋子,在那里,她掌上的灯都没有了。
他当时没有深究,但或许问题便出在那处。
于是当下便将她背起来,去寻那间屋子。
落叶铺了浅浅一层,都是风从各处卷来的,脚踩上去,便引来无数伥人,站在两旁的街巷中、门窗里,睽睽相望。
它们在看他,好像已经窥探到了他的目的,知晓了他所有的踪迹。
果不其然,怪事发生了,他确信自己已经到了那间屋前,进去却全然不是昨夜的房子。
屋外院中的摆设都一样,但屋内的经幡、神像、供花等种种物什一概不见了,只有寻常人家的摆设。
再细看,墙上没有曾挂物的痕迹,地面也没有供桌细长桌脚的凹痕,更不要说李及双看到的那一道道光线了。
他退出房,又看了一遍左右和街对面的屋子,确认自己没有找错。
蓬川山石草木不计其数,他都能识着路逃出来,没理由会找错这么大的房子。
唯一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昨天的屋子是鬼打墙的,某个东西缠上了李及双,趁着她睡着后,攫取了她的神识。
他又把她背回客栈,一路上伥人们仍旧靠在两旁,昏黑的暮色增添了胆量,让它们发出觊觎着猎物的粗重喘息。
呼吸仿佛是他们的语言,所以尽管已毫无用处了,他们也没有丢弃,甚至反过来还会受制于没有呼吸的恐惧。
回到客栈后,他将她放回床上,到仓房找到了一些能用的东西。
一面破旧的小鼓,看上去是给小孩儿玩的,生米、红纸,还有一些白布。
按理说还需要南山脊的海生草,正是与鲸死草伴生,蔓生于阴暗处的海生草,以及鳖足甲、枝尖露,甚至要着巫帽,咬骅口,鸬鹚水……
所需之物名目众多,但这些一时半会也没法凑齐,便只好算了。
他在房间里布了一个天人局,这是师父教的,他一次也没有用过,只记得仪轨。
说是天人局,其实只能与下三道的众生沟通,而说是下三道,其实主要是鬼道。
人最能求助的力量其实是鬼道,至少对岩骀人来说,神明是护佑,鬼道是助力。
正是鬼道里的鬼劝诫师父往突西去,因为那里燥烈的天气最适合养病,他一身的病痛都能在燥热中蛰伏。
谁知刚布下此局,还没来得及念咒,帷幔后忽地透出了亮光。
沈无淹立时站起,转进帷幔后,只见她不知何时已起的身,盘腿坐在床中,双眼微睁,却不像是看着当下的这个世界。
亮的是她掌上的光,但这个光不像以前那样如烛光四散到周边,而是直如箭行,射向了上方。
他矮身侧头一看,在掌灯的照应下,承尘处出现了一快黑影,黑得看不出原处所有的纹路。
光照得越久,黑影的边界愈清晰。
是一道赤黑的门,破烂地半掩着,正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