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一点收尾,勾笔时苍劲有力,他这才看清了些许。
像是,“镇”。
簪尖在收笔时起了火星,被她看着,又被轻轻地握在掌心,熄灭了那欲燃之火。
做完一切,她扭头朝司寇翾莞尔一笑:“该你来试试了。”
音落,青丝在她双手间缠绕,不出半刻,便插入了白玉簪在其中,与方才的半绾发髻无差。
司寇翾静静看完一切,眉心不自觉地皱成一处,语调清冷:“我拿什么写?”
苡鸢说:“就用莲章吧,它亦是兵器。”
亦?
司寇翾心中疑惑。
适才苡鸢绾发的白玉簪子难道不就是枚再普通不过的珠翠么?
为何要谈及兵器?
苡鸢没觉出不对劲,璀璨墨瞳中仍堆着柔水一样的笑意,在他尚是恍惚她的措辞时,朝他轻轻歪了歪头。
笑问:“莲章写字对你而言,会不会还有些早啊?你要不要试试我的?”
带着不确定语气的否定,又来了。
他暗中怨怨自己的走神,对着苡鸢摇了摇头,飞向前半步,道:“该是行的。”
话一落,黧黑狼首兀自燃了起来,被一束火光围着,裹绕它的翡翠之眼,如触开关一般,火燃到眼下时,就自然而然地避开它,顺着长长的银白刀身蔓延而出,从刀尖泵出了千万点火星。
随着莲章的动作,司寇翾跟它一同挪动着。
同样是龙飞凤舞,字迹刚劲,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在空中写了个“镇”字。
两个字齐齐在金乌下吸强阳之气,受光的加持,方正的两字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最后向后倾斜,重重地往地上砸去。
连带着原是静止的灰烬一块,落地那瞬,全融化在了风霜累累的尘埃中。
苡鸢也随着尘埃落定般,浑身轻松,长舒了一口气。
她道:“沙没石城,雨掀旧忆,众妖齐伏地下,众民踩之踏之,令其永不得超生。”
半截光打在她的面上,她笑:“静候半月。”
这一笑,在司寇翾眼中,是她发自内心的。
所以,寅旨之谜在这一刻已被拨开了。
他们风尘仆仆地来,落得满身疲倦,歇脚尚不提,就马不停蹄地替寅旨摘去伤痕。
终让尘封多年的谜,得以破解。
于是,在苡鸢那一个“镇”字落下时,整座石城都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住了。
全城上下,包括他们二人,都要一同随着这一结界沉睡休憩,足足半月之久。
寅旨要修整,他们亦如此。
城何时醒来,他们便何时再出发。
*
半月过去,寅旨一片生机。
天刚泛起鱼肚白,乌色的薄雾与破云而出的微光缠绵,高飞的鸟儿飞过,也在这一刻成了黑色的剪影。
青青葱郁在土中探出头来,一滴清晨的露珠在白天时经光一照,晶莹剔透,被圈起的一点绿意成了这座城最珍贵的翡翠玛瑙。
意为新生。
枯树不死,在欲倒时挺直了树干,半月的日夜一晃而过,城中的树渐渐长出了嫩芽。
不少人家原先种着的繁花也含苞待放,在迷糊的、睡意浓重的早晨,散发出宜人幽香。
风渐渐止了,城外的黄沙也不再翻涌喧嚣了,一切都欣欣向荣。
红日初生,越过重叠的云雾与堆砌的沙城,划破了多载的黑暗,一束象征重生的光打在了寅旨城之上。
结界如冰,遇热即化。
寅旨从安静中慢慢脱离,逐渐有了人的气息,偶然间听得两句嬉笑,随后,如同炸开了锅,这座城都遍布久违的说话声。
“哎呀陈金,今早没来得及做糕点吗?我家囡囡就吵着要吃你这口!”
“我……我大概是昨晚睡得太迟,早上醒来晚了。”
“奇怪?我怎么在这时就醒来了?”
“娘!娘!新衣呢?昨夜答应了要给娇娇新衣穿的!”
“胡闹,又没到新年,穿啥新衣?”
“可娇娇房里写了呀,明儿就是除夕的嘛!”
“咋子可能噢……哎嘿,咋还真是?”
“瞎讲!这天咋看都是夏天,哪来的除夕?”
“爹爹骗人!明明就是除夕的!娇娇就要新衣嘛!娇娇就要穿新衣!”
……
城的另一角。
苡鸢倏地抬起眼睑,下意识地先去看对床躺着的那三人。
他们恰恰也是被说话声惊醒的。
宁骁最先起身,揉了揉眼,伸腰时双手往后一摆,将两旁刚要坐起的二人都给打了回去。
顾贺捂着被打红的脸:“世子……”
他忙道歉:“我没注意,怪我,怪我。”
司寇翾睡在最外,被打得倒了下去后又淡定起身,将被褥往外一翻,恰恰就对上了苡鸢憋笑的脸。
……为什么会被看到?
他愤愤着,又不好表现出什么,于是迅速穿鞋下榻,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走到了门前。
双手一拉,紧闭已久的大门被打开。
吵闹声灌耳。
却最具人情味。
宁骁听到久违的动静,惊喜地从床上跳起来,无意中又把顾贺给踹倒了,可他眼中再无其他,只关心当下的热闹,鞋也不穿就跃下床榻,赤脚跑到司寇翾身旁,把头抵在门前,侧耳倾听。
听着听着,他脸上的笑意难掩,愈来愈深:“好多人!是寅旨的百姓吗?”
司寇翾垂了垂眼睫,看着俯身攀门的宁骁面上的欣喜,仍旧冰冷。
苡鸢也从塌上起身,将水色外袍收紧了些,慢腾腾地穿上绣鞋,走起来悠然如兰,道:“是。”
她又朝司寇翾说:“寅旨拨云见日了。”
他不语。
宁骁便插嘴进来:“为何掌门只看着司寇兄说话?”
“你师兄救了寅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