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三原县。
“一文钱吃不了亏,却吃得了大骨头肉,快来快来啊!”
傍晚时分,聚福楼后院门口,一灰衣小厮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
他身边支着一张木桌,桌上是一口大铁锅。
锅内汤汤水水,上面飘着菜叶油荤,毫无食欲可言,只比那潲水桶好上一些。
随着他一声吆喝,周边早已等待多时的乞儿一拥而上。
“我来,我来,今日定要捞上一口荤食吃。”
“别挤我啊,这锅大,双箸也不得劲,使不上力,一会儿给我肉挤掉了,你赔我啊!”
闹闹嚷嚷热闹的如同过年,一旁的小厮则眉开眼笑的数着铜板,还时不时维持一下秩序。
“只许捞一次啊,我可看着呢!”
“你这厮又偷偷提前了时辰。”
人群外挤进来一昂藏青年,青年除开衣物有些许破损,浑身气质却不似乞儿模样。
在小厮直呼晦气的嫌弃目光中,青年丢出一个铜板。
双箸猛、准、狠的将锅中彩头洗劫一空。
不顾周围乞儿哀嚎一片,青年拿起猪蹄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
吃完,撇下几块嚼碎的残骨,甩开臂膀大步离去。
心中细细盘算,“后日就是月底了,除开这月利钱,攒的钱还能还一部分本金。
明日再做一天活计,也该回去一趟了。”
当日深夜,赵家村二里外,地主陈大景家中。
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了半个时辰,随后一本烂账从桌后丢了出来。
“又少啦!”
“地里收成亏,县里商铺亏,再这样下去,老爷我都快成吃不上饭了。”
怒气冲冲的陈大景,将桌上的算盘拍得震天响,颌下三层皮油随之不断颤动。
遭了池鱼之灾的陈算盘不敢争辩,伸手将摔在脸上的账本拿下,捧在手中,小心赔着不是。
“老爷教训的是,但现在这世道不易啊,家家都是如此。”
“别人家亏,老爷我管不着。
可我陈家不行!我陈大景生下来就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你想想辙,从别处替老爷我找补找补!”
陈算盘一脸无奈,他上哪想辙去,这般无理要求,急得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得冒青烟。
正冥思苦想之时,突得想起一事。
“老爷您前些时日是不是放过几笔利钱?”
怒火中烧的陈大景,斜倚在罗汉椅上,胸膛急促起伏。
“是放过,九出十三归,能顶甚用?”
陈算盘见陈大景没转过弯来,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嘀咕一番。
不时发出几声奸笑,瞧他这副偷鸡相,就晓得他没憋啥好屁。
陈大景脑子也还算活泛,听完陈算盘的话后,沉吟片刻,心中终是存有一丝顾忌。
“终究是乡里乡亲的......能吃得下不?”
“田产到手后,手指缝里漏一点,县里打点一番,鱼鳞册勾上几笔,谁能说个不是。”
陈算盘周全的谋划,使得陈大景起身在厅中踱步。
几个来回后再度发问,“可行?”
“老爷放心,绝对可行。”
陈算盘干瘦的双掌紧握,示意此事手到擒来,一些泥腿子,还能翻出甚浪花?
翌日,大江旭日高升,江河东流,一行白帆远接天际来浩荡行来。
三原县码头,自从近日南隅海域动荡,片帆不敢入海后。
内陆江河行船愈发繁盛,往来不息的码头上人潮涌动。
吆喝声夹杂着叫骂声此起彼伏,端是一番繁华景象。
波光粼粼江面上,一艘三桅楼船破浪而来,不多时向岸边靠拢过来。
立于船头上的行商和仆人不待船停稳,早早对着码头上揽活的苦力吆喝起来。
“丝绸八十担,送到西边王家绸缎庄,往返十个铜板,身强体壮者优先。”
“回春堂药材,往返五个铜板,只要手脚利落的。”
“......”
船头上的买方与码头上的卖房,一方出钱,一方出力,各取所需。
一番讨价还价后,揽到活的苦力们,开始卸货干活。
剩下没有揽到活的苦力纷纷散开,将目标锁定到即将靠岸的船上。
码头上讨生活就是如此,只要霸得蛮、耐得烦、吃得苦,总不至于饿死。
“赵兄,今乃躬自苦力矣。”
“哈哈哈,圣人言‘劳其筋骨’,莫不如是。”
在船舱内谈今论古,一时忘了时辰的两位年轻士子。
待得出舱后发觉船外早已苦力散去,仍不忘相互打趣,颇具文人洒脱心态。
二人背箕箱笼,手提红木书箱,相视笑罢,向船下行去。
“两位公子,可需脚力?”
二人行出不远,被一人瞧见,远远招呼着,在人潮中穿梭而来,看样子是在码头做挑夫的苦力。
闻声看去,两人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声,“好一位昂藏青年!”
远望这青年身高七尺有奇,身形高大,近观青鬓若戟,炭眉神目,虎体熊腰,双臂修长有力。
尽管穿着粗布短打,却也遮盖不了他一身蓬勃精气神,当真是器宇轩昂。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面如冠玉,丹凤细眼,身穿广袖窄口竹纹缎面深衣,外罩暗纹素纱,袍发飘逸,尽现不羁风流,被称作赵兄的年轻士子,心底起了点别样心思。
“吾二人身负之物不轻,汝能行?”
抽空捡了个漏,打算做完这趟活计就回家的赵弗来。
面对赵士子的质疑,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甚至略有得意的秀了秀,手臂上磐陇而起的肌肉。
“二位公子放心,定无差池”
赵士子锋刃利眉一挑,点头示意了一下,算作应许了。
只是心下暗道:“今日权且寻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