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拉着旁人打听,对方反倒将她上下扫量了几眼,如今她会写字,倒是不怕无法沟通,就着雪写在柱子上,谎称寻亲同乡姊姊。那小哥叹了口气,说道是曾沦落风尘,不过得了好命,被人赎了身,如今不知道在给哪家公子做外室。
烟花之身?风尘女子?外室在富贵人家并不少见,运气好一点的,还能抬作妾,运气不好的,就只能一辈子不见光,不过养在外面一般都是怕家里闹的,就是不知道是祝家哪位少爷。
除了祝云川,家里那两位和各自的夫人都不是省油灯,这样的推测倒也合理。
心与没多想,也不打算放任好奇心泛滥,准备进店吃个饭就走,却在登上台阶时脑中灵光一闪——刚才那女子伸出手,给随行的小二打赏时,手中有物什晃着阳光刺眼,依稀是……是一条宝石手链!
画面越来越清晰,那宝石也越来越刺眼。
宜玟那批亏得要死的彩宝里,还是混着几颗带有迷惑性的真货,年节时她拿了出来,贴钱请师傅给大家做成首饰岁礼,连她都分到一块,一道做成了手串。
江小泉从前习武,不喜欢戴复杂华丽的首饰,又因为是宜玟送的,有些膈应,本想着人扔掉,但转念一想,没人跟钱过不去,于是就做成了流苏坠子,挂在她的刀上,平时都锁在箱子底。
心与猛然心惊,既然自己的在,也不是江小泉遗失,那就只能是祝云海,毕竟宜玟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给个风尘女子……她连穷苦的清白丫头都视作低人一等,何况是沦落风尘,只怕避之如瘟疫……
祝云海他,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
这位大少爷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最近没再找神明大人麻烦,自己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触他霉头!
心与扒了两口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
上元那夜,早早点灯,江小泉苦于无人说话,思前想后,拉着心与上街,结果脚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说她相公又跟人在外鬼混,拎着长|枪就冲去捉人。心与站在门前,回也不是,走也不是,直到某人亲自拿了件披风来。
“银杏说你出门穿得少,夜里若是下雪会照亮,她本来是要给你送,结果吃坏肚子跑了八趟茅厕,腿肚子都软了,只能拜托我亲自送。”
心与心说你这借口有点长还有点老掉牙,院里那么多人,银杏真走不动路,也绝不是个敢随意劳烦主子的,除非她确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走吧。”
心与歪头看他。
指挥官伸手:“这位小姐,看你没有伴,能不能赏脸同在下逛一逛灯会?”
心与痴痴一笑,将手放在他掌心,指挥官用力一攥,她的心顿时冒着热气飞了起来。
两人十指紧扣,沿街赏灯,心与本脸红得局促,但见路上有情人皆是成双,心里的悸动再也挡不住,主动迈步跟上,与他肩臂相贴。
路边有不少卖小玩意和小吃的摊贩,还有人当街卖艺,心与兴奋地拉着指挥官挤进去看,嘴上不停介绍,又去买来小吃给他尝,最后还要去挑一盏花灯。
逛累了,两人沿着洛水,慢慢走到城西的寺庙门口。
灯会上不少行人都去点灯祈福,寺庙门槛都快给踏破了,心与停下脚步,一双黑亮的眸子忍不住盯着那往来的身影。
恰好附近走过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跟身后的老人说,要去给家里逝去的亲人点一盏灯祈福积德,女主顿时有些动摇。
指挥官瞧出来,摆摆手让她去,自己则在门口等她。
她自掏腰包买了一盏荷花灯,写名字的时候本想落祝云川三个字,但怕给人看见误会,便落了个三少爷,而后亲自添油,点燃灯芯,希望他来生投胎,一辈子身心康健。
自己之所以能在祝府享受到一院子人的服侍,能学到更高超的纺织技艺,全靠他冥冥之中护佑,虽然祝府为了争翠流纱和她有过龃龉,也曾因此对簿公堂,但三少爷本人对她,并未有苛待。
何况,恃强凌弱的事情这世间常有,有理都无处说去,若不是有三少爷这个名号在,神明大人恐怕只能公开抢人,也不知道出手对付凡人,会不会受到什么天地法则的惩罚。
想到这里,心与双手合十,说起内心深处的秘密:“三少爷,对不起,没办法成为你的妻子,一直留在祝府,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你的心愿,护住祝府上下,报答你的恩情。”
萧瑟的北风中,她又点了一盏灯,放在了另一张长桌上,上面写着福儿的名字。和着幸福与淡淡的哀伤,她慢慢跨出庙宇的殿门,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回视那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附近的点灯人,因思念而痛哭,有喊爹喊娘的,也有呼唤亡妻亡夫的,和一墙之外,灯会上那欢声笑语,锣鼓喧天相比,判若浮生两世。
和尚坐在树下,正拨着念珠,忽然睁眼,道了一句:“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大雄宝殿内木鱼声落,心与应声抬头,却不见门外的神明大人。
她不甘心又揉了揉眼,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
心与指尖发凉,掐着掌心,强迫自己镇定,开始左顾右盼,四下寻找。
“姑娘,可是找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斜地里传来。
“我夫君他……”心与下意识脱口而出,心跳更是漏了半拍,但旋即无声笑了起来,神明大人怎么会出事,他遇到的麻烦,自己一介凡人又怎么解决。
老妪向她招手:“可能只是人多走散了,来,到这里来,这里能看到正门,出入都要打这儿过,等着方便。”
心与没有推拒,也怕他回来后自己又离开去寻,两人越错越远,干脆在老人身边坐下来,百无聊赖看信男信女在挂满红绸带的姻缘树下许愿。
“大过节的,怎么不高兴。”老婆婆瞥了一眼,做针线活的手一停。她的脚边放着个竹筐,里头是一些碎布和彩线,跟前铺着一块苫布,摆着刚刚缝好的小兔子,小老虎等卖给小娃娃们的布偶。
“……没事。”
心与摇头,紧紧抿唇,将干裂的纹路慢慢碾平,两眼迸发的深邃的目光,缠绕着树下的一道道人影。她在心里苦涩地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