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泉脸色绯红,“嗯”了一声。
“六王子是北燕王最小的儿子,幼年时西齐兵强,被送到长安为质。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在长安不仅没有独木难支,反而好好活过了十几年,甚至受到远在千里外的北燕王的青睐,竟属意将王位传于他。他的长兄为了夺位,想借助此次战乱,让他命丧长安,但他没死,不仅没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还扳倒了出征的长兄,获得了整个北燕军的统领权。”
“这个人太可怕了,蛰伏多年,对西齐非常了解,有他在,我们根本无法把消息成功传输出去,可战事不容人等,每一瞬都十分重要。”
听完江小泉的分析,心与沉默地抿紧嘴唇。六王子不是傻瓜,自己若要取得他的信任,无论如何都跳不过示好,但突然的示好,也必然会引起怀疑。
这时,榻下忽然传出一声咒骂:“梁心与,你可是西齐人,我娘可是为你而死,你怎么好做贪生怕死之辈!”
支出的那脑袋,正是祝云池。
江小泉躺在外侧,抬腿把他挡了进去,他又扑哧扑哧往外爬,江小泉再踹一脚,最后尴尬地说:“心与,你别听他的,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请你仔细想一想。”
心与盯着雕花顶,连脖子也没动一下,疲惫地拜拜手:“我确实需要慎重考虑,你们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祝云池趁机爬了出来,嘴巴翕张,想再说点什么,被江小泉一把推走,两人的叨念声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做甚跟着我,你个蠢货!坏事了怎么办!”
“……我是怕你有危险。”
“以前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关心?”
“以前你又没有生命危险。”
后窗户板一合,声音彻底消弭于黑暗。
心与躺了一会,了无睡意,裹着衣服起身,又将窗户打开。夜里起了大风,风拍打在纸糊的窗扇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银杏惊醒,从偏房过来查看,她透过窗户挥手,让她给自己拿一些米酒来。
银杏不仅拿了酒壶,还从厨房翻出个小泥炉,一道带给她。
心与煮酒,暖了暖身子。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银杏眼皮耷拉,但却不肯去睡,非要陪着,随手拿了把剪子剪灯花。
心与蓦然问:“银杏,你喜欢洛阳吗?”
“嗯。”
“那你想一直住在洛阳么?”
银杏脸上突然露出悲伤的神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当下的时局太难回答,不是想,就能实现,个人的愿望就像大江里的潇潇落木,只能随波沉浮。
心与端起酒杯,又浅浅地抿了一口,似乎是觉得不够,忽然仰头饮尽,再睁开眼时,眼眶被风吹得发红。
不只是银杏一个人觉得难,她也觉得。
乱起时,她连自身都无暇顾及,祝府的人就够她操心,根本没工夫去想梁家沟的人,去想周浩和小希,去想小竹村的荷花婶,等到自己好不容易有几分喘息之机,却出不了城,也救不了人。
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如果成功,也许洛阳还能回到曾经的洛阳。
“我也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是我和他相遇的地方,”心与把酒壶和杯子猛地推开,坐直背,凝视着银杏:“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银杏的瞌睡一瞬间消散,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你悄悄在外放出风声,说我叛变,有意与北燕人交好,暗中帮他们织造战旗……”
“你疯……”
“嘘,如果你相信我,就帮我。”心与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嘴。
银杏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点头。
流言侍从南北商市间冒出来的,最开始流传在乞丐间,后来是城中幸存的西齐百姓口中,他们开始低声谈论,祝府那几个女人究竟是如何从北燕军队手底下逃过一劫。很快有人声称亲眼目睹六王子出入府邸,对于这位北燕王子和祝府那位三少夫人□□的猜测如浪,一波高于一波,最后俨然演化为辱骂。
——那个曾经为西齐守将做冬服的祝府,在老夫人死后,竟然与敌人暗度陈仓。
坊间对女人的恶意本就只多不少,尤其是个出身不好,又死了丈夫的寡妇,那流言添油加醋,不堪入耳,就快能出一本情史了。
而那些倚靠身份、金钱或是利益,从北燕军手下死里逃生的人,则无不感叹,权势和金钱满是诱惑。
在这风口浪尖,当事的六王子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没有避讳,继续大摇大摆往祝府来。心与与她在花园里相会,并不想搭理,径自坐下来,知道看见她披上大氅,像是要出门的模样,这才急声叫住她,脸色格外凝重:“你最近还是不要出府的好。”
屠杀中幸存的西齐百姓,不一定能对北燕军造成什么伤害,但对心与这样的弱女子来说,可就不好说了。
心与讥讽道:“你这是要软禁我?”
“你现在出去不安全。”
“山河国破,哪里又安全呢?”心与冷笑一声,“你不是还想我帮你织战旗?我需要去一趟织造坊。”
六王子错愕,一眨不眨看着她,说实在,听见她松口,他心里很是高兴,但那句山河国破,又叫他心里无端悲哀。
等他想要开口时,心与已经毫不停留的走出了大门。
上了马车,银杏要跟,但心与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府里照看宜玟。自从流言起后,连城中的北燕军遇上祝府的马车,都不敢再给任何苛责,一路往南,畅通无阻。
很快,马车绕过洛水,进入了南商事附近的里坊,四面是断壁残垣,黑色烽火,为期三天的烧杀抢掠已经结束,幸存的西齐百姓被北燕军人像牲畜一样集中起来,赶到城西,心与看着怀抱孩子的妇女,脸上满是血痕,心里忽然一刺。
“别挡道!”
北燕军人扬鞭挥赶,惊了马车,老马嘶鸣一声,所有人纷纷回望过来。
“是祝府的马车……”
“是那位三少夫人。”
北燕士兵恭敬地请车夫绕道,这一做法,无异于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