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歌还没有睡,见他推门进来,慢慢坐起身。
“你还有什么事?”凤南歌问。
这一天太过漫长,她已经很疲惫了,先是在九曲悬河用尽了兴奋,又在梧桐树屋用尽了绝望,她容纳情绪的容器已然破败不堪。
衍羲和一言不发,走过来,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珍而重之地放到她枕头上。
凤南歌不接。
她房里没什么照明的东西,她看不清。
不过顷刻,电闪雷鸣,将房间映得通明,这回她看清了,看清的却不是放在她枕上的东西,而是衍羲和的眼睛:没有调笑,没有轻浮,没有深情,什么都没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泥沼。
“你还有什么事。”凤南歌又重复了一遍,眉心颦起来。
“我……”衍羲和的声音里难得听出几分动摇来,“……想告诉你,我的一切。”
凤南歌听了这话,最先想到的竟不是他又要撒谎编瞎话,而是还想再信他一次。她压下弹出的这个念头,点点头:“你说。”
衍羲和摇头:“都在这里了。”
凤南歌这才看了眼那巴掌大的物件,问他:“这是什么?”
“古琴扶舟的器魂,”衍羲和答,“我一百岁那年开智,一百二十岁认识桫椤,得到古琴扶舟,也是从那天起,我利用古琴扶舟的器魂,记录下我身边发生的一切。这里有我所有的事情,有我的年龄,有我的故事,有我的来处,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凤南歌完全没想到,衍羲和居然会用如此严肃的口吻跟她说话,没有拐弯抹角,没有避而不答。
于是她故意问:“我想知道《金缕歌》的故事,这里也有么?”
衍羲和点头:“有,《金缕歌》是我三十余年前所作,只要找对日期,就能听到每一个版本的《金缕歌》,听到我在里面分别添加了什么。”
这就……说得通了。
原来这东西叫器魂。
仔细想想,她曾与器魂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意外,她洗完碗筷上来,听到衍羲和忘了隔音结界,奏出她太虚图发动的声音;一次是上回暴雨,衍羲和骑在树枝尽头,淋得全身湿透,手上虔诚地高举器魂,不知是不是为了录下当时的雷声。
凤南歌从枕头上拿起巴掌大的物件。
她生来擅长雕刻赋灵,这沉甸甸的物件一入手,立刻感受到内里的万千精妙,不仅术法回路雕刻极为精细,内里蕴含的灵力更是相当惊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赋灵的范畴,几乎可以说是为器魂创造了近乎于生命对等的能量,虽然不是活的,但活着等于寿命有尽,而以这种形式存在下去,意味着它近乎永生。
原来如此,所以衍羲和才能奏出那么磅礴复杂的曲子,只一把琴,五根弦,却能在器魂的加持下,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是衍羲和的命脉,衍羲和的一切,现在交到了她的手中。
“衍羲和,”她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你为什么这么蠢。”
衍羲和看着她,又是那个祈求的眼神,不过这次不是让她不要问,而是在她这里寻求一个痛快的答案。
凤南歌对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仙界司命,虽然还在实习期,却也拥有一定的权限。只要我这么做,”她伸出发光的右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抽出’的动作,手中便凭空多了本书,“——就能拿出你的命簿,在这上面,不仅能查到你的生平,还能查到你即将面对的未来。”
衍羲和愣住了,却没有质疑她的能力,而是一把攥住她手腕处的脉门。
光芒消失了。
“……别耗内力,”衍羲和低声说,“要用用我的。”
这下二人距离就近得多了,凤南歌让衍羲和坐在床上,按着他手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术法,将衍羲和的命簿放回虚空。
“——我好奇你的年龄,好奇你的故事,好奇你的来处,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从你口中了解你的一切,而不是用什么手段窥探你的隐私,”凤南歌收回手,“你不是自诩是聪明人么,为什么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衍羲和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复又垂下眼,攥紧了拳头。
“因为你的喜欢实在太过贵重。”衍羲和说。
凤南歌没听懂:“什么?”
隔了许久,衍羲和才抬起头看她,还是那双湿漉漉的眼,是寻常闻所未闻的认真。
“我有很多宝物,有很多金银玉石,绝世孤本,”衍羲和说,“但它们今天属于我,明天也可以属于旁的什么人,唯独你对我的这份喜欢,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夺不去,”衍羲和试探性地按住她放在被上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温柔厮磨,“你只记得书上教过的知识,对除此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我也是一样,我从未拥有过这么贵重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喜欢……我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
凤南歌狐疑道:“你生得这么好看,就没收到过旁的姑娘的喜欢?”
衍羲和失笑,将额头抵在她手背上,是一个朝圣的姿势。
“……就只有你,”衍羲和嘴唇颤抖,“我只在你一个人的眼睛里,生得无可替代的好看。”
凤南歌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长眼吗?”
衍羲和哈哈大笑,可能是在笑她的不解风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衍羲和笑得眼角溢出少许泪痕。
也是在这一瞬间,天地被闪电的光芒映得通明,她这回看清了,原来衍羲和藏在深情下面的那个神色,书上把它命名为‘珍惜’。
*
雷声滚滚。
“……神识探入器魂,可得日晷,上面的十二个时辰对应一年的十二个月,”衍羲和给她解释,“你要是想找三十年前的声音,那就将日晷翻过去,翻到背面……”
凤南歌摇摇头:“太晚了,我今日不想听。我要等明后天睡好了,修炼完毕,心境平稳的时候再听。”
衍羲和自嘲地笑了下:“嗯,你说得对,太晚了,早就过了你该睡觉的时辰。……晚安。”说着就要起身回房。
凤南歌勾住他的手。
“你不陪着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