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修沉着脸看向穗和,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出了阎氏的院子。
院外没了灯光,视线变得模糊,穗和再想观他脸色已经看不真切。
“白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裴景修开口说道。
穗和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兴师问罪。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阎氏的冲突吗?
穗和迟疑了一下,试探道:“你是指宋小姐,还是母亲?”
“都有。”裴景修说,“香料铺子的事我白天就听说了,但我和同年小聚,一时抽不开身,至于你和母亲的争执,方才母亲也和我说了,她是要我好好责罚你的,但是……”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握住穗和的手放在胸前:“你已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怎么舍得责罚你。”
穗和的手被他压在心口,掌心感觉到他有节奏的心跳,整个人陷入迷茫。
他没有兴师问罪,反倒对她温柔体贴,如果换作从前,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却只剩下满心的忐忑和警惕,总觉得他温柔的笑容像一个陷阱?
“你真的觉得我委屈吗?”穗和试探道,“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抛头露面。”
裴景修说:“你不经过我和母亲的允许就私自出门,这点确实做得不对,但你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我只是就事论事。”
“所以呢,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穗和听不懂他的迂回,索性直接问出来。
裴景修把她的手紧了紧,而后问道:“陆少卿送你回来,有没有问你什么话,你有没有和他说什么不该说的?”
穗和听他问出这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难怪他听闻自己和母亲起争执,也没用什么《女诫》《女训》来教育她,原来是怕她对外人说起他们的夫妻关系吗?
只要身份不暴露,就算自己被诬陷为小叔的暖床丫头,他也可以接受吗?
穗和自嘲一笑,抽出手道:“放心吧,没有人知道你是我丈夫。”
“真的吗?”裴景修明显松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瘦削的双肩,“我其实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担心别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后,进而挖掘出你罪臣之女的身份,穗和,我不想让你被人指指点点。”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能把话说得好听又妥帖。
穗和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笑道:“我明白,多谢郎君为我着想。”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裴景修说,“你知道和,我进内阁都是为了你父亲。”
“……”穗和更加无话可说。
裴景修又道:“你今晚服侍小叔用饭,他可有问起香料铺子的事?”
“没有。”穗和用他的话回他,“小叔向来冷情冷性,你也是知道的。”
裴景修彻底放了心,又问:“小叔可曾说起我进内阁的事?”
“没有。”穗和摇摇头,“今日不上朝,许是他还没见着圣上。”
“这倒也是。”裴景修说,“明日有朝会,他和安国公都要进宫,且等明日再看吧!”
“嗯。”穗和已经意兴阑珊,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快去歇息吧,兴许一觉醒来就会心想事成。”
裴景修察觉到她的疏离,奇怪道,“你怎么了,以前巴不得我多陪你一会儿,怎么今天却迫不及待撵我走?”
“因为我今天实在累了。”穗和说,“郎君应酬了一天,肯定也累坏了。”
“今天确实很累,那你也回去休息吧!”裴景修松开她的肩,要走,又停住,语气温柔且暧昧,“穗和,等内阁的事落定了,咱们就圆房。”
穗和又是一愣,看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下头轻声道:“快去睡吧,祝愿郎君心想事成。”
裴景修以为她又害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哄,“穗和,我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然而,事与愿违。
到了第二天,裴景修期待的好事并没有发生。
他从早晨等到傍晚,等来的只是安国公派人捎来的一个口信——
陛下征询裴大人的意见时,裴大人说状元郎年纪太轻,直接入阁恐不能服众,还是先去翰林院历练几年更为稳妥。
裴景修听了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如同晴空一记闷雷,炸得他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样?
小叔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又出尔反尔?
他说他自有分寸,所以,他的分寸就是毁掉亲侄子的仕途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景修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送走国公府的下人,径直去了东院找裴砚知。
裴砚知刚回府,身上的官服还没换下,高贵的紫色,搭配着胸前的仙鹤,孤傲矜贵,高不可攀。
裴景修头一次进他的房间没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动作生硬地行礼道:“侄儿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叔请教。”
裴砚知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你说。”
裴景修也没迟疑,直截了当道:“小叔为何要断了我进内阁的路?”
话音落,紧随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沉落在年轻人失望与不甘交织的脸上。
直到裴景修一腔愤懑渐渐转为心虚,他才淡淡开口:“你是我亲侄子,你觉得我会害你?”
“没有。”裴景修摇头,“我知道小叔不会害我,我只是想不通,小叔为何不肯帮我?”
“有些路,须得你自己去走。”裴砚知说,“状元也好,探花也好,说白了不过是张入场券,离真正的官场还差十万八千里,绝不是你中个状元就能前途坦荡,高枕无忧的。”
“这道理我自然懂得,可我进了内阁,也一样可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呀!”裴景修说道。
裴砚知摘下沉香佛珠,挂在手掌间一颗一颗拨弄,珠串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如果这差事真有这么好,安国公为什么不举荐他儿子,他儿子不是今科的探花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