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千元做了个梦。
四周一片漆黑,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忽然,一束惨白的灯光亮起,穿透近地面的雾气。
她眯起眼睛,看清自己正站在高速路的中央。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抬头,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那辆冲过隔离带的货车。
那束灯光,正是从货车碎裂的车灯里投射出来的。
相同场景的梦,她不知做过多少遍。可每每当她置身其中,总会感到恐惧和紧张。
货车的前轮悬在半空,还在缓缓转动。车头下方,是被挤压到近乎折叠的小轿车,断裂的车梁竖起,拉下一道诡异的影。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事故发生后,她都没能见到自己的爸妈。
之前的梦里,车外的环境总是十分混乱。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看不清面容的、身穿制服的人来来往往,在道路中间摆锥桶、做记录。每每当她想要去到轿车旁边,总会被工作人员挤到一边。
而这次的梦恰恰相反。
周围空无一人,透过车窗的空隙,隐约能看到车子的前排有两个人影。
展千元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心跳微微加快。
无风无月的夜,甚至连呼吸都静止。她在距离小轿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抬手,伸向已经几乎辨认不出轮廓的前车门。
预想的坚冷触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与她体温相仿的热度。
脑海中回响起展红莺的声音:元元,别伤心,要向前看。
话音未落,她又听见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那呼喊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甚清晰,却足以令她分辨出,是一个男人。
展千元又往车里看了一眼。
最终,向后退开一步,没有拉开车门。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做这个梦了。
而她,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黑色夜幕从顶部开始坍塌,展千元迷迷糊糊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屋顶。
她穿着白天的那套衣服,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梦里出了一身冷汗,衣服软塌塌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梅子酒上劲快下劲也快,除了有些昏沉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她偏过头,继而看见陈楚凉站在床边。
“陈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温柔的暖黄色,衬得他面容都显得更加柔和。
视线再往下移,她发现自己竟然抓着他的手腕。
展千元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在卸力的瞬间,被他牢牢反握。
“做噩梦了?”他问。
“……嗯。”她应声,“梦到了我爸妈出事故的那晚。”
不像先前在车上时只是虚虚盖着,此时他的掌心完全贴合住她的手背,似乎在安慰她——“不用怕,我在这里”。
如此强烈的安全感,令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并没有断片儿,自己先前和陈楚凉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还记得。
事到如今,他与她之间,早已超出了单纯的甲乙方关系。
说不清是谁先过线——
是她忍不住向他表露情绪,告诉他自己不太顺利的时候。
还是他来接她,替她解围的时候?
“陈先生。”她的视线落于两人紧握的手,声音放缓。
“……我好像,有点后悔了。”
在晦暗的光线里,男人身形一僵,垂下目光。
她坐了起来,身体朝他的方向倾斜着,脸上的情绪看不太清。
“什么意思?”陈楚凉感觉自己的喉咙微微发紧。
展千元抬起头来,安静地与他对视。
“有点后悔,在合同里加上了最后那条条款。”她说。
还好。
陈楚凉松了口气。
还好她后悔的只是这个。
他左手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右手从她身后环过,轻轻覆上她的后背。
“唔。”展千元没有防备,瞬间跌进他的怀抱。
微苦的木质香萦绕鼻尖,他并没有将她完全禁锢住,而是为她留了退开的余地。
她犹豫了一下,闭上双眼,脸颊靠在他的肩头。
她与陈楚凉,是两条身陷泥滩的鱼。明明都在挣扎,可是看见对方的窘境,仍然忍不住想把自己所剩不多的水借过去一点。
下一个浪花袭来时,是否会将其中一条带回到海里,重归正轨,她不知道。
但她并不后悔。
陈楚凉的拥抱十分克制,没过多久便将她放开。
他让展千元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进她的手心。
“你睡得沉,我不清楚你家详细地址,自作主张回了别墅。”
“这是二楼客卧,没人住过,床品都是新的。屋里有独立卫浴和小餐吧,所有用品你都可以随意支配。唯一一把钥匙在你手里,把门锁上,就不会有任何人进来。”
“现在有点晚了,天亮我让人送一套换洗的衣物过来。”
他一条一条地说,到最后停顿一下,似乎又想到什么。
“和奶奶回老家的事,你不必向我请假。”
“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她惊讶出声,支撑着坐直身体。
听她讲故事是一回事,涉身其中又是另一回事。两人刚刚把话说开,尚未给彼此一个明确的定位,他便提出要陪同她回老家……
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看出她想要拒绝,陈楚凉先一步解释道:“这段时间我联系到一位新的合伙人,对方也在宁镇,想约我见面详谈。”
想要摆脱陈凯邦的掌控,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立业。吸取之前的经验,这次他需一击即中,在陈凯邦反应过来之前稳住根基。
不过,对方的意思是主动来贡城跑一趟。在宁镇碰面的计划,是陈楚凉临时改的。
“所以,我们可以路上搭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