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念回家的时候,许来娣在家门口给大黄的碗里倒食。
大黄是条土狗,养了很多年,前段时间牵去俞念姑姑家看家了。
说是看家,其实也就仗着体型大,嗓门大,能唬人,实际是个纸老虎,没什么用。
走这么多天还挺舍不得的。
狗子眼尖,冲着俞念嗷嗷直叫唤,俞念没忍住走近摸摸它的头。
“怎么今天这个时候回来了?”许来娣放下狗碗,有些奇怪。
“给新来的老师在村子里带路,顺便回家一趟。”俞念撸着狗,随口解释了句。
许来娣狐疑地看着她:“怎么让你带路?你不上课啦?”
俞念也不知道主任为什么找她,大概是自己聪明,上课教的东西早都学会了,上不上都一样。
她觉得自己想法有点臭屁。
可没跟许来娣讲太多,就说了句体育课。
“我回屋上个厕所。”
许来娣跟在她后面,追着盘问:“你们学校来新老师了?教什么的?”
俞念应付地嗯了声:“历史。”
但她直觉这个老师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许来娣还想再问,被俞念关在门外。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跟你说话呢……”许来娣有些不高兴。
“妈,卫生巾没了!”
俞念上厕所脱掉内裤上果然有血迹,她的预感一向都很准。
喊第一遍,许来娣没理。
再喊的时候,许来娣冒火了:“卫生巾用这么快,你吃卫生巾啊!”
“上个月才买的两包就没了,你就不能省着点用?”
“那是你上上个月买的了……”俞念试图辩驳。
“教你多少次了,在卫生巾上垫沓纸,怎么就是学不会呢?用这么快,你以为家里很有钱吗?”
如果不是俞念还在厕所里,她恨不得将她揪着耳朵骂。
俞念突然沉默了。
记忆里初潮来的那天,许来娣就教她在卫生巾上垫纸,说这样一个月也用不了一包。
她对月经没概念,只知道自此以后每个月固定几天身下会有血,所有的教育都来源于许来娣,俞念只能将妈妈的话奉为圣旨,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
可是她有感受这样很不舒服,卫生纸是擦屁股用的,硬糙糙的,像树皮一样的纸。
不仅磨得疼,还很不干净,俞念蹲坑无聊的时候,会发现上面点点的污渍,看不清是虫卵还是别的什么。
纸是许来娣在路边批发的,按斤称的那种,连包装都没有。
俞念猜测不是正规工厂产的。
而且这种垫法并不安全,很容易侧漏和后漏。
她的少女期总是充满尴尬。
“村头的小店卫生巾一包就要八块 ,夜用的十块,你想想你每个月要多花我多少钱……咱又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能省着点用就省着点用。”
许来娣还在絮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现在没空给你买,你先拿纸垫着吧,多好,还吸水。”
她甚至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个点子沾沾自喜。
俞念听着,攥着纸,有种说出不来的难受,一种深深的无力席卷了她的全身。
源于贫穷吗?
如果是,她想她可以理解家里的难处,哪怕是建立在她的窘迫之上。
可是当她看见客厅里俞天赐新买的游戏机,班上曾经有男生偷偷带去炫耀过,价格就算是吹嘘,但应该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不然班上不会这么多人捧着他,就为了借来玩。
这能买多少卫生巾?俞念数学好,她不想算,可看到的下意识答案就自动浮现在脑海里了,清晰深刻。
她第一次,升出一种想把它砸掉的冲动。
内心的黑暗因子第一次作祟。
源于偏心受尽的委屈。
可是俞念没有,她只是强忍着不适,默默去水池洗自己脏掉的内裤。
“昨天衣服怎么没洗?”许来娣听见她在放水,看见盆子里堆着脏衣服。
“太晚了。”俞念手在搓内裤,没抬头。
“再泡都泡烂了。”许来娣心疼衣服。
“好。”俞念把盆子里俞天赐的衣服挑出去,算是无声的抗议。
“怎么把你弟衣服拿出去了?”许来娣奇怪。
“太脏了。”俞念敷衍道。
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像坑里滚过的,全是土。
许来娣看了放进去立马变得浑浊的水,闭口无言。
只是半天没动静,俞念压根儿没动过俞天赐的衣服,许来娣蹦得三尺高:
“那你不给你弟洗了?!”
俞念确实没打算给他洗。
“他不小了,我小学你就让我自己洗衣服,他都快毕业了。”俞念陈述着事实。
说的是实话,可许来娣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是男孩子……”
俞念嗤笑道:“男孩子怎么了?多了根鸡鸡,所以家里什么家务活都不用干了?只用躺着做少爷?”
许来娣气红了脸,却没有理由反驳她,半天憋出了一句:“女孩子家家的,讲话怎么这么粗鲁。”
因为俞念觉得对她讲话不用太含蓄。
她只是冷笑着看着妈妈。
“谁家里男的干活的?当姐姐的帮弟弟做点事不应该吗?你以前不也洗得好好的?”
在许来娣的观念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愈说心里愈觉得是这样,哪怕有一刹那的动摇,顷刻间烟消云散。
“向来如此,便对么?”
俞念觉得很好笑。
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儿只是一个合法的女奴么?
而许来娣不觉自己错,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突然变得很冷漠,不近人情。
她更气急,骂人的话脱口而出:“让你帮弟弟洗件衣服怎么了?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