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延觉得自己在烧。
心脏剧烈跳动,肾上腺素在毫厘之间飙高,努力给这个身在火海的人活下去的所有能量。
手心的纸燃尽,脑子里闪着老旧的画面,人影重叠。
不远处的火光边缘,有个人拿着手机按下拍照键。
几秒钟前,高一新生里有人点的孔明灯从半空落下,跌进方延怀里。
在背后整栋宿舍楼惊呼的人声中,方延被劈头浇了一桶凉水。
她发了烧,张强扶着腰在县医院的楼道里来回转圈。校领导的电话一个又一个,“不是,不是我们班人放的火。我们人坐在角落给孔明灯充气,是那个学生自己擅自加了根蜡烛,掉下来砸到一堆还没放的灯上。那玩意儿不是易燃物吗,一层纸,上来就全着了。”
张强睡衣外面裹了件外套,耳边还有几撮头发立着。“人?人有事儿啊。胳膊燎起泡了,输着液。”他是从被窝里被叫来的。
这是平阳一中新生入学的第一天,高一军训服刚刚领到手。
“醒了?”
放下手里的书,方童起身去倒水。“爸爸跟着车去送货了,没接电话,还没跟他说。”
接过杯子,有点凉,方延抿了一口。“别说了,不知道也好。”
瞥了一眼纱布,方童冷着声,“不说就看不见了?你那胳膊一大块。”
“你不说,他就看不见。”方延调了下姿势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
出院的那天,右手臂内侧多了一寸半长的粉红色痕迹,跟周围的皮肤比,透明、娇嫩、像要窥见跃动的蓝色血管。被衣服摩擦的时候,会轻轻战栗。方延扯起嘴角,原来那一层薄薄的上皮组织下藏着这样敏锐的触觉。
平阳一中的军训是1个礼拜,方延这一病,错过了前3天的基础训练,现在进度到了集体走方阵。
教官拉了个人来帮方延补正步。
王宁,206班副班长,入校成绩全校34。
“走得挺好的,我觉得你再练一会儿就可以进方阵了。”
方延顶着日头,脸晒得通红,“这样,行吗?”左脚不稳,身体晃了一下。
“没事,走方阵的时候,不会抬这么久。”他看了看几米外的教官,压低嗓音,“就是教官故意磨人,不用特别练,用不上。”
正式汇报表演的前一天,各个班的教官组织了一场友谊比武。班级之间比短跑、俯卧撑,抬正步。有胆子大的学生,指着教官说,“教官,我就看你不错,咱俩比比?”
班里人推王宁,“宁哥,上啊,你不是体力一流吗?”
王宁往远处瞥了一眼,低头继续给抽筋的男同学压腿,“咱们班就好好搞学习,学习才是当下更重要的,不用事事强出头。”
“切,怪不得你是副班长,班长呢?班长上!”
汇报表演,206倒数,得了个鼓励奖。张强说,“不错,还有奖状可以拿,再少一名就没了。收收心,咱们马上开始干正事儿。”
一声令下,班长领着各科课代表进了教室,“书,来了。”每人一摞。
一个礼拜后,再没人想军训,因为他们已经连续做了一周的入学摸底考试,各科的作业填满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空隙。
“这不是才高一吗?”
“这是高一啊,你没看高三很多脸都不洗了?”
……
这是方延来到平阳一中的第二礼拜,火、军训、卷子,开启她慌乱的高一。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人,那个跟她说会回来看她,却失约十年的人。
一中午休2个小时,班里人不是在宿舍补觉就是去教室写作业。
啃完了早上买的烧饼,方延背着书包往校外走。
“打印一张一块钱。”
“能便宜点吗,我量多。”说着从书包拿出跟同桌借的练习册卷子。
“一共100哈。”
“这么贵?”方延皱了眉。
“打不打?”老板有些不耐烦。
从打印店出来左转200米,是家网吧。中午人很多,都是附近的学校的学生。
方延只找到一个靠过道的机子坐下,戴上耳机。
旁边的男生在打游戏,冲着耳机里的人喊脏话。
她身上校服印着平阳一中的首字母,在这里突兀且扎眼。
附近的男生偶尔抬起头,又快速低下跟身边的伙伴讨论战局。
方延第一次打游戏是五年级。那是个大年初三,全家人去姑姑家里串门。中午吃完饭,大人去拜年,只剩几个小的。姐弟俩跟表哥邻居的小孩打红斗罗。因为技术差,让表哥输了10块钱。她和方童被骂了3小时,撵出门。
那也是方延最后一次摸游戏机。
耳机里物理老师在讲牛顿第三定律。电脑弹窗提醒,本台机器使用时间还剩15分钟,如需继续请往前台缴费。
店主不在,旁边玩游戏的人帮忙看店,顺便帮方延续了费。
等她回去,自己的椅子上已经坐上了别人。
“你好,这个是我的位置。”
对方没有理会,手下猛敲键盘,耳机里传出游戏角色的叫喊。
方延杵在显示器旁边,伸手挡了一下屏幕。
那人终于抬眼看向她,“干嘛呢!”
挥了下手,示意她走开,继续盯着屏幕开战。
方延今天心情不好,早上交作业的练习册丢了,被老师罚站一节课。这是她整个学生史上仅有的一次,没交作业,还挨了训。
“这是我的位置,我刚续了半小时。”这次整个屏幕都被挡住。
“你他妈想死是不是!”男生从椅子上窜起来,胳膊一甩撞开方延。他高出方延一个头,脸上爆着青春痘。
有人伸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去厮杀。
重新站稳,方延开口还是那句,“这是我的位置。”
“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这是我的位置,你爷爷的专座。我还没说你占了我的地儿呢。赶紧滚”方延低着头看脚,不肯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