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了头发、陈珊珊化起了妆、董娇穿上高跟鞋，贾青青变化最少，换下校服穿着毛衣，但还是一副数学课代表的样子，指挥安排着大家落座、吃饭。
只有方延一如从前，同样的马尾同样的眼镜同样的校服，好像时间停在了她身上。
最后一杯果汁，大家给了方延祝愿，祝她金榜题名，梦想成真。
6月份的北方炽热，干燥。大家都盼着下雨，终于天上乌云密布，而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方延坐在高考监考老师的正下方。数学的填空最后一道，方延算了一分钟，出不来，她蒙了个数，往下。
一声惊雷自窗外响起，教室顶上的灯挣扎了两下还是暗了，考场里一片哀嚎。电线被烧断，学校紧急调来电机重新供电。
这一次，方延的手没有抖，她不知道现在或未来要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无后路、无人可依、无家可归。
这一年是平阳第一次试行先出分再报志愿的政策，方延在第一档志愿里填了南方海边的一座城市。她没见过海，初一的有篇课文写着，“山的那边，依然是山。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她那时跟杨芬说，她想不停地翻过无数次山，看见海。
“那你带我去吗？”
“去啊！肯定带我妈去！”
那所海边大学的录取通知来的时候，方延深吸了一口气。
她可以离开了。
7月24号，方家3个人在村里的后山站着。这里是村里人选的墓地，一层一层，落着好几代人的脉络。
天气很好，云缀在碧海里。
“小芬，来告诉你个好消息。闺女也考上了，也是好学校。咱家两个都是大学生了。”方爱民把买的糕点放在坟头，从饭盒里倒出一碗小米粥搁在砖头上。
杨芬喜欢喝小米粥，比肉都喜欢。
说了一会儿话，方延方童朝坟头磕了头，祭拜结束。
方爱民先走了，方延跟方童留下来修剪坟堆上的草。
拔完草，还没到晌午。方童放了几个鞭炮回头看，方延不在。
他放眼望去，不远处那堆刚被割的玉米杆里躺着的是自己的姐姐。
“干什么呢，挺享受啊你。”
方延看着天上的云缓缓的走，没回应。
方童踢了踢她身下的玉米杆，“唉！魂没了？”
见方延一直不说话，方童也不再理她，扭身也往旁边的玉米杆堆上躺。
周围没什么声音，有轻轻的风声，身体压在玉米杆上偶尔发出的摩擦声。天蓝得透亮，云慢悠悠，方延想，如果就现在，就这个地方，她死掉，也很好。
方童躺着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学校的论坛。
“你还会原谅我吗？”突兀的一声。
方童没明白，“啊？”他扭头半抬起上半身看旁边的人。
方延还是看着天，“妈妈没了。你还会原谅我吗？”
方童的身体停在半空。回忆，每一次回忆都扯动他心脏的痛觉。方童吸了口气，重新躺回去。“我不知道。”
他放下手机，盯着天上的云，“我以前看到你，就想掐死你。虽然知道那不怪你。可我不知道怪谁。”
“怪我。”方延开口。她想过如果，如果她没有跑，没有在路中心回头，会怎么样。每一天，每一次想到车轮下杨芬被碾过的身体，她就想要一个“如果”，如果……
她逃不出那条人行道，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一遍一遍要求自己想起那些血和折磨。“是我，是我要看那个娃娃机。”
方延捂着脸抽搐起来。
方童沉默许久，终是开口。“那辆车闯红灯了。”他不想再回忆，还是不敢碰。
“换个话题，你跑那么南边，羽绒服是不是不用带啊。”
方延的声音因为哭泣，已经模糊变样，“对不起。我回家看到你枕头边放着我跟妈妈寄给你的玩具，姑姑说，你天天等着我们回家，晚上睡觉抱着玩具偷偷哭。对不起，是我害的。对不起。”
方童闭上眼。6年前他不明白，妈妈带着姐姐去看胃病，两人开开心心住在外省的舅舅家，甚至还给自己寄了玩具，怎么突然间妈妈就进了医院。因为年纪小，出事的时候，方爱民不让他跟去外地。他就一个人呆在平阳等着，等啊等啊。
他把舍不得吃的零食都留着，想等姐姐回来分给她。他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六一儿童节还得了三好学生奖状，他一直没告诉方爱民，藏在枕头里，想等着妈妈回家发现，全家一起为他庆祝。
等再见的时候，姐姐一句话不说，只是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方爱民像是一直没洗脸，头发全耷拉着。他蹲下来，拉过自己的手，方童觉得那双手好凉，夏天这么热，爸爸的手怎么会那么凉。方爱民眉毛上沾着灰尘，眼眶里红血丝密布。
方童突然害怕，他想要抽出手，躲开，他不想听。方爱民紧紧拽住他，别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方童，你妈妈没了。”
从那天起，他恨上方延，再没叫过她姐姐。那个跟在方延后面的跟屁虫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如果不是因为初中被送去私立中学，跟方延不在一起念书。方童觉得自己是真的会对方延动手，他绝不会让这个姐姐好过一天。
他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初一的时候，回家的每个周末，他都骂方延杀人犯，打她脚踢她，撕她的书。后来方童知道了真相，还是恨她。他拼命学，努力让自己跳了一级，跟方延一个年级念书。他知道方延在意成绩，他就要考得比她好，比她强，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自己。
“我不恨你了。”方童看着天上的云。“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做不到一点都不怨你。但是，我不恨你了。妈妈选择救你的命，我不会让她生气的。”
“你还是我姐，这个永远不会变。”
方童起身，走过去，伸手拉起方延。“你好好学，别浪费这条命，妈妈希望我们都是她的骄傲。”
方延看向杨芬的坟头，日头正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