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山名玄炽,处土额盆地北缘,丝古之路以西,玄者虚而远也,传说都道此山从天而降,不为凡品。山长百余里,因酷热难当,故曰炽。
山里气候有异于周围各州各府,常年天旱少雨,飞鸟匿迹,方圆百里几乎寸草不生,偏只有一样珍贵药材长于山巅,就是并蒂雪莲。
“再往西五十里便是馆驿,可暂作休息。”柳潮安对车内的人如是说。
车帘一掀一阖,里面却只传出轻轻一声“嗯”,算是应和了,他也不再说什么,走去与后面的马车也这么交代了一句。
玄炽山隶属额川州,此地气候炎热,但瓜果丰盛,且出产大量畜牧,不仅向上供奉朝廷,也有不少贩卖至番邦各地,因此虽地远而偏,却也算富足。
至川东馆驿,日头业已西倾,此地的天气极是特殊,凡丽日高照,便如火轮升腾酷热难耐,可若是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便凉爽了许多,再至暗夜里,冷风一至,寒意阵阵袭来直叫人发冷,所以,额川一地又得了诨名称为三季,一日之内,季节凭空转换,如过了春夏与深冬。
柳潮安一行并不张扬,只备了两辆马车,前车他与风谨言同乘,后面便是为妻寻药的东平郡侯。
那日,初见东平郡侯,他便将柳潮安上下好一番打量,半天才双手一揖,声若沉钟,笑容淡且无声,“虽远至渤海渊,本侯亦闻得大人之名,堪称声名远播,官至四品的人大有人在,连升三级的宠臣却不多。”
他故意强调了那二字,宠臣,宠信臣子。
柳潮安笑而不言,放任这样不堪的流言传出去,这世上怕也只有那人这般不顾声名,她要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西行一路奔波至此,一王一侯竟都风餐露宿毫无怨言,可见都是城府颇深的主儿。
马车一前一后挨着馆驿大门停下,柳潮安先行下了车,后面东平郡侯也扶着近臣从车上跳下来。
他甩袖掸了掸浮尘,却见前车帘子轻轻掀起,柳潮安侧身一让,便露出车内女人的一张脸,确切来说,该是半张娇颜。
只见她入乡随俗,如额川本地女子那样,用轻纱罩着下半张脸,唯露出一双眸子,令人陡然生出憾意,心中难免可惜不得一览她真颜,转思却又似乎了无遗憾,恰因只露出这一双眼,便似天幕之中的星辰都坠入其间,星星点点,光彩熠熠。
东平郡侯任凭是阅人无数,也是微微一怔,美丽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但如这女子的却是少有,其眼中星光闪过之后,便深沉如海,冷静无波,让人摸不到根底。
他竟是有些看不透她,而她,却不过区区一个侍女。
越是如此,便越勾得人再看,可惜柳潮安一扬手,一件素雅披风便把她从上至下裹了个严实。
他长指动了动,女子颈下便多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结扣,他似是还不满意,又细细调整了一下,这才松了手。
东平郡侯忍不住微微一笑,这柳潮安纵是官运平顺,也终是逃不了美人劫,不给看就不给看,男人总有小气的时候。
风谨言那边下得车,压低嗓音问柳潮安,“下一站馆驿叫什么?有多远?需要几个时辰?”
柳潮安一一回了,风谨言想了想,却道,“稍加休整便上路,入夜前还赶得及。”
柳潮安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态坚定,心中似有盘算,便也不问,只命驿丞上了些干净的食水鲜果与众人充饥解渴。
风谨言也不吃东西,只把面纱缓缓摘下,慢慢喝了几口水,一颗水珠滴落下来,坠在唇畔,又先于她手一步,顺着脖颈缓缓滑下去。
东平郡侯倒还镇定自若,唯他身后随侍的两位臣属早已丢魂失魄一般死盯着风谨言不放,只觉得半边身子似痒似痛,似木似麻,人在此处,魂儿却不知去了何处。
柳潮安低声咳了咳,遂转向东平郡侯道,“侯爷,我们至下一处馆驿再歇息。”
东平郡侯捻须点头,应道:“老夫无碍,只是不知这小娘子吃不吃的苦?”说着,转看风谨言。
风谨言倒不扭捏作态,与他对视良久才莞尔一笑,“侯爷说笑,一个伺候柳大人的丫鬟,怎敢贪图安逸。”
东平郡侯朗声大笑,朝柳潮安方向一举茶杯,说道,“本侯久闻北夷女子大方脱俗,今日见大人府上婢女都如此容貌言行,可见所言非虚,大人,以茶代酒,请。”
他话虽是对着柳潮安而说,一双眼眯着却未离风谨言片刻。
风谨言羽睫微颤,蝶舞于花一般上上下下,素手纤纤将面纱重戴,再说话却娇滴滴对着柳潮安道,“大人……先行上车了。”
一个奴字,她却是万万说出不口。
东平郡侯目送那碧清色的身影而去,才与柳潮安相视而笑,柳潮安自饮一杯素茶,自嘲般一低头,“侯爷见笑了。”
“无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东平郡侯大笑不止,起身往车边行,扶着车辕却不止笑声,“如此看来,你我都是性情中人。”
他年岁不小,却身康体健,利落一掀帘子,探身便进了车内,车帘落下,原本勾着的唇角才慢慢垂下来,只对外面冷声道,“启程。”
车马一动,他人在其中晃了晃,车内光线暗淡,只弥留外间洒下的光从帘子缝隙处照进来。
他盯着那一角的微光,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明。
坐在车前的二人仍在嘀咕些下作的话,“那个小娘子着实馋人的紧。”
“哪里像丫鬟,倒像是柳大人的相好。”
“说的是,出门还带个丫鬟,哈哈哈哈。”
“男人吗,他正值血气方刚年纪,忍不下也是常事,都懂得!”
“休得造次!”东平郡侯喝道,外面这才消了声息。
一行人疾驰了足有三四十里路,至月到天心处,方见丰裕关外孤零零立着一座馆驿,周围人烟稀少,规模也远比不上刚刚的川东馆驿。
柳潮安亲去敲了驿站的大门,好半天驿丞才提着一盏昏灯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嘴里却犹不满,“这么晚是什么人讨嫌?”
柳潮安与他看了符传公验,小地方的驿丞多见的不过就是州府郡一等,今见了兵马司的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