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风絮,满腹心事都止于沉默,只有桂花幽香,暗暗飘过。
城南有一座旧宅,藏在离州城边缘,宅子不大也不小,房屋数间,却有着占地不小的园子。
里面也有花草,但更多的是种着些菖蒲、百部、白芨、厚朴、断续,一眼望去不似家宅,倒更像是个草药圃。
柳潮安望着采药女子的背影,认真回想搜索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离州城不过蜀地之一邑,而这城中一个小小大夫的旧宅之中,可见的不可见的,所收藏的家具,字画,古玩,又何止是用金钱可以衡量。
钱财不过人生一物,可却是官场上现形的利器。
一个小女子口口声声要救一城百姓,若不是口出狂言,便是她背后之人身份深不可测,又或是贵不可言。
初到一地,寻找一个了解真相的突破口太难,也许她是。
林了了知道柳潮安不喜欢主动攀谈,她便说的极少,采药的手不知何时慢了下来,人向他的方向望了一望,却并未说话。
院门忽然哗啦一声响,随之便是绿英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小姐,官府压了咱们赈灾粮,还把全武扣下了。”
林了了的药篮子应声落地,金银花散落了一地,她惊声追问道,“为何要扣人扣粮?那全忠呢?”
绿英一边拿手扇风,一边气急败坏地回道,“全忠去了临县还没回来。县衙里面的人说什么咱们私藏粮食……”
“污蔑!”林了了恨恨的,忍不住又说,“他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不发粮,咱们自己买了倒成了私粮了!”
主仆俩边说边往外走,柳潮安这才出声,“小姐要是不弃,在下倒愿意陪小姐走一遭。”
他倒要看看,今日的离州官府是如何颠倒黑白,又是如何尸位素餐的。
林了了眼圈一红,“会不会给公子招惹是非?”
柳潮安摇摇手,一撩锦袍,往下甩的劲头极大,倒像是自己与自己较劲。
离州此行是他亲向风谨言请缨而来,初到此地,便满耳装的都是官府一干人的荒唐事。
他既来了,就没打算铩羽而归,是黑是白,他都要弄个明白。
林了了不知他心思,只倒他是为了自己出头,心下里对柳潮安更是认可了几分。
府衙内里,吴为细细端详桌上的墨宝,嘴里念叨,“清正廉明,清正廉明……”
“老爷,不好了!”师爷边跑边叫,跌跌撞撞闯进门里。
“老爷我好的很!”吴为不耐打断他,眼珠子始终不离那四个字,“看见这四个字没有?钦差大臣亲笔所书,写的就是上方的意,是皇上的心意,懂不懂?”
师爷忘了自己为何而来,愣在那,本能地一接,“不是说,无人可选,陛下没派人来吗?”
吴为气得一撂笔,“蠢货。他得来,他不来,谁替老爷我去安抚这帮子愚民?怎么让他们规规矩矩听话?我怎么把那些个不该说,不敢做的事儿都扔他头上?”
咽了一口水,接着说:“所以,他不来,咱们也当他来过了,这幅字裱了挂起来,谁知道是真是假,是他写的,还是我写的,这些个小道消息都是外面传的,不是老爷我自己说的,别人误会了,我又能怎么办?”
师爷点头称是,这才想起来回,“老爷,有好些灾民都窜到锦里了,怎么办?”
吴为先是一惊起身,圆瞪的双目慢慢眯起来,手不住蹭清正廉明四字,一遍又一遍,锦里,是那人住的地方……
半晌,方缓缓坐下,脸上神色也自若了许多,“咱们已尽职尽责,他们硬要跑出去,就算是告诉京里头,我吴为也不是没有作为,是刁民可恶!”
“老爷,要是都跑了可怎么着?”
吴为冷笑数声,“我以前怕他们跑,是因为钦差要来,现在钦差不来了,我还怕他们干嘛!再说,你道旁的郡县能收他们?若都收了倒好,让他们替老爷我管制这些流民,管他们吃喝,反省了我的事!消息只管放出去,愿走愿留,全凭自己。”
前衙上又一阵喧哗,吴为不得好气喝道,“这前面又怎的这样吵?”
师爷一拍脑门,忙说:“小事就忘回了,前面那个林了了又来了,说找大人要人,要粮要药。”
“一个小大夫也敢乱闯,怎么早不赶出去!”
“你们为什么乱抓人?这方圆百里的药都被你们囤了,却不施下来,没了药可怎能救人?”绿英气鼓鼓地指着师爷鼻尖问,“还有粮食,你们不发,还不许我们自己买来散给穷人。说我们私卖粮食,你们要不要脸!”
师爷也不示弱,一双绿豆圆眼拼命撑得老大,手一扬,道:“县衙里岂容你大呼小叫!这都是官家的事,该给不该给,自有安排!你们不能管,也管不得,赶快离开,再若多言,别怪师爷我不客气!”
两边衙役故意向前压进,把师爷拥在中心,又举着一副字,杂乱说道,“看见没?钦差的墨宝,清正廉明,皇上都夸咱们大人,你们这些个小民真是不懂规矩。”
柳潮安人在其后,远远望着那几个字,字没错,错的是有人糟蹋了它。
绿英气的手指乱颤,话都磕巴了几分,“你,你大胆!我……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
话未尽,便让林了了截下,这边柳潮安竟与师爷略一揖,“师爷休怪丫鬟无理,但官府粮食发放延缓,再不命人散粮,家家恐有伏尸之痛,室室皆有号泣之哀。周边几邑遍寻都不得所需之药,听闻大人集药救民,此乃大善之举,今日小姐才斗胆上门求药,还望师爷斟酌,允办。”
师爷一抬眉,“你又是哪颗葱?”
林了了不忍那些人冲撞了柳潮安,挡在前面,轻声喊,“师爷……”
对面师爷见轻盈盈一个身子离自己不远不近,一股子药香之气不浓不淡,想看清眼前佳人,偏就中蛊一般散了元神,只觉晕乎乎记不得眉眼。
林了了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说两句,便点两下,待她说完,似只见她一张红唇动来动去,饶的他头昏脑胀,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这小姐真是漂亮。
等他清醒过来,霸王气早散得无影无踪,和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