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轩倒胆子不小,堵在门口等柳潮安下朝,人紧紧跟着,一步不离,追着柳潮安就进了凤阁后房。
有人想劝,却被梅寺寒拦住,那人不解道,“梅相,您这是到底站哪边?”
当日是他梅寺寒先认可的柳潮安,如今他一朝为相,位列群臣之首,老大人怎么反而倒戈相向?这是后悔了?
梅寺寒笑着一扯腰间革带,“我站哪边?我站陛下那边!”
傻子才看不出这一波传闻是谁散布出来,又是谁发酵的,她风谨言才是幕后推手。
一场算计,既点了柳潮安,这天下除了皇帝,少了谁都行。
另一面又历练了胡轩,若他连柳潮安都抵挡不住,也不配她提携。
胡轩进门,上来就是一句话,问的是唐突鲁莽,“相爷,为何阻下官前程?”
柳潮安扭头,还不及回,便听对面人抢话说,“就因为陛下喜欢听我说故事,喜欢听我弹琴?”
到底是年轻了些,对面人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对面人急,柳潮安倒不急。一个怒目圆睁,一个垂眸敛声。
“人想往高处走不是错,但若太急功近利……”柳潮安话未及说完,便被胡轩拦住,呛声质问,“那相爷当日缟素抬棺上殿又怎么讲?”
柳潮安不防他提及当日,怔忡之间,却似看见当日那人一张稚嫩脸庞,她高居正位,端端问他,“何以为君,何以治民?”
只是,她却忘了问,何以为臣,何样才是贤臣忠臣?
为国者,贤。为君者,忠。为国为君担忧才是人臣本分。
他低头,手指轻轻叩着桌沿,柳潮安是北夷自科考以来仅有的探花拜相的第一人,于鸿胪寺任上一日连升三级,至今朝更是高居相位,连两朝老臣梅寺寒都屈居他之下。
他的仕途不可谓不顺遂,说一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恐不止胡轩如此想,怕所有人都同他想的一样,他柳潮安当日做得,凭什么旁人便做不得?
若柳潮安的仕途是一条捷径,那这路别人也可一试。
众老臣怕也想趁着今科入仕推波助澜一番,不过就是想如法炮制第二个柳潮安,分他的权,夺他的宠,仅此而已。
皇帝爱才,皇帝喜貌,风谨言欣赏有才有貌,才貌双全的臣工,他们便投其所好。
他柳潮安已大权在握,若再盛,便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
朝中最怕一人独大,这怕是谁也不想看到的,胡轩学问好,模样也俊美,柳潮安不禁心里暗笑,他们是觉得他比自己更年轻,便能更得风谨言宠爱?
就只是不知,她是不是也这么想?
吏部呈上来询问胡轩何处当职的折子压在他这多时,她故意不闻不问,倒许了吏部别人安置,她不问,他便也乐得不理。
柳潮安怎会不知道,风谨言是故意看他的反应,她倒要看看他是应承了那些个老臣,还是压制胡轩,她精明的厉害。
就只有这小子沉不住气,追上门来。
抓来笔,洋洋洒洒几笔书完,再掷在那人眼前,“翰林皆清流,莫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胡轩颤巍巍打开,几行扫过,俯身下去就拜,“是下官小人之心了,万不想柳相大人大量。”
翰林院修撰,读书科考,进士及第,不过为了读圣贤之书,为国进犬马之劳。
柳潮安给他的才是人之向往,回想周遭人阿谀奉承,攀附之态,倒令人厌恶。
柳潮安叹一口气,风谨言爱才,他柳潮安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那帮子人做的事情恶心,厌了他的眼。
“一个状元,说什么故事,没的给自己丢脸,给读书的人丢脸。”他沉声教育他,却也不再生气。
胡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敢再说别的,只诺诺称是。
他现在回想前些日子,老大人们齐声让他去陪陛下说话聊天,讲故事,练曲子,这哪是人臣所为,不成了勾栏瓦肆里的官人,真是丢脸到了家。
还没想到该如何解释,只好呆呆地问:“柳相……不生下官的气?”
当日柳潮安救他性命,又赠他银两,与他指点文章,助他读书考试,至今日他高中状元,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污了大人的清誉,少不得心里留了亏欠的心,面上也显露几分愧色。
却听端坐上方之人,幽幽说道:“从前有两人大吵一天,一人说三八二十四,一人说三八二十一,二人相争不下,于是告到县官堂上。县官听罢:去,把说三八二十四的拖出去打二十板。那人不满,明明是对方愚蠢至极,为何打我?县官却答,跟三八二十一的人都能吵一天,还说人蠢,不打你打谁?这事摊到任何人身上,都可能觉得冤,但是和傻子都能吵一天的人,确实也是该打。”
胡轩一愣,他罔受柳潮安如此照顾,却心生不忿,以为柳潮安是善妒之人,他可不就是那个傻子吗,柳潮安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他一般见识,尊敬之意又更盛。
柳潮安冷哼一声,扬手厌弃地一挥,“还不走?嫌骂得不够?”
胡轩这才深深一揖,恭敬后退,边退边走,又边走边拜,临出门,却转身傻傻地说一句,“柳相当年缟素抬棺却真是大大出了名,真的。”
柳潮安这才忍不住抬手一指他,吓得他掉头就跑,一下子撞倒了裴元,连声道歉后又滚爬着离开。
裴元无辜被撞,拍拍屁股才道,“这新进的状元郎怎恁的冒失?”
说完,才看柳潮安脸色不豫,好半天才一拍脑袋说,“大人,陛下宣您入宫。”
柳潮安眸色愈暗,不知她是不是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