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启蒙、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父亲样样都要管。是不是将来成婚了,我和谁睡觉,您也想管?”冯楚粤不胜其烦,猛一起身吼道。
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竟也同那些世俗的人一样,居然会信那些个传闻,他清者自清,更不愿别人泼她的脏水。
“混账!”冯建章第一次说了粗话。“逆子!”
老大人的手已扬起,却终究还是未落,重重拍在桌上,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劝道:“你可知齐大非偶……”
“哼!父亲怎么说出如此虚伪的话?真是齐大非偶,还是她的家世背景根本就是她的孽债?”
冯楚粤气血难平,世人皆怕六王风慈永,这人就是整个北夷王朝最大的禁忌,谁沾染上了就是挫骨扬灰的死法,可父母能选择吗?她何其不幸,生在那样的家庭,又何其有幸,生成如此随遇而安的个性。
若是别人早就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了,偏生那个傻子还自得其乐。
自幼进宫不过成了一枚质子,压在宫中用来制约六王爷,可她却在太皇太后和皇上的鼻子底下硬生生快乐地活起来。
那日他说她是花中牡丹,不过是玩笑,她虽有牡丹华贵艳丽之姿,但骨子里却是虞美人,铮铮铁骨,顽强生长,在蛮荒里恣意潇洒。
冯建章眼见他真的动怒,也是诧异非常,嘴角微微抖动,言道:“要不是那一夜,众人传的……唉,我又何苦为难你?”
冯楚粤手狠狠一握,正要争辩,便听下人回:“老爷,昭平郡主到!”
老大人腾一下站起来,指着儿子鼻子骂道,“你还说你们清清白白,她一个女孩,又是郡主身份,若无私情怎会追上门来?我与你说,你就好好躺着,不许和她说一句话。”
说罢,一跺脚紧着去迎风知诺。
风知诺眼睛扫过庭院,便听冯建章说道:“郡主大驾光临,本该远迎,可犬子正养伤休息,您看……”
他原以为风知诺听了这等借口定会知难而退,却听女子说道:“我去看看他。”
风知诺环视四周,屋内装饰简单,只一盏旧茶杯放在桌上,她用手轻轻一握,杯身温热犹在,可见这谎撒得并不高明。
她吸一口气,吁出来,方转头看床上的人。
有些日子未见,实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景,这与避而不见,又有何区别?
静静站着,屡次张口,却没能出声。
他呼吸均匀深沉,装睡也装的极为真实。
她又重重叹了口气,他既要她信他是睡着了,她便随他的心意,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轻轻地离开了。
关门的声音并不大,合页相折相扣,铜质碰在一起也带着同色彩一样暗哑的敲击,闷闷的一声响,绝不张扬。
冯楚粤缓缓睁开眼,神情淡淡,室内再无旁人,只留下那人身上的味道,是接近糖果的味道,清甜可人。
他枕着胳膊,细细想父亲的话,这样也好,若不合适便不要纠缠不清,一个人反倒轻松自在,不必牵肠挂肚,也不必深陷其中,可孤单却来势汹汹。
懊恼地一翻身,却怎么也待不安稳,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罢了罢了,他翻身起来,还不如去寻端己喝上一杯。
贺兰彦之目瞪口呆望着下人们抬进来的人,“你这是……”
“我想你了。”那人依旧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伤腿不方便,便着人抬着春凳过来。
“滚!”将军大人多一字都不愿舍给他,若不是看他身上还带着伤,抬脚便要把他踹出去。
冯楚粤仰首欲言,却不知从何而起,神情却已变了再变,待下人们满了酒一一退下,他刚要开口,却听对面人道:“我如今有件棘手的大事。”
他接话:“何事?”
贺兰彦之垂目半晌,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来。
冯楚粤陡然睁大了眼睛,犹如闻得惊雷炸开,早忘了心中烦扰,惊道:“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假借你的军令,调动了三万兵马?”
足足三万啊,于京中地界,暗自行动,私下调配大批兵马,她意欲何为?
“端己,三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若是陛下知道了,能相信你并不知情吗?”
贺兰彦之又如何不知兹事体大,可她先斩后奏,打他个措手不及,如今再挽救却也需要时日。
她是明君,他誓死愿做贤臣。
他忠君不二,可太皇太后、贺兰一门种种所为,竟将他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犹记得当年,与她初见,她端坐在太皇太后与先帝之间,阳光透过窗棂留在她眉眼之间,本带笑的脸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刺他双眸,也照耀他心尖。
那一霎,余生难忘。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他那一眼后,方信了众人总说的那一句,“这人倒似在哪里见过!”
她甜糯糯地喊他:“端己哥哥,当勤勉好学,为国分忧。”
往后的这些年,他终不负她所托,尽职尽责,尽忠报国。
隐隐有懊悔之意,可这无奈难处却不好解,猛饮一杯烈酒,才道:“惟盼着近来邻邦无事,举国皆安,不用动用兵马,我才得时间慢慢斡旋。”
哪怕动用他私产,以飨将士,他也无悔。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冯楚粤诸言皆塞,好半天方沉声道:“端己,陛下是喜欢那个人……”
千选万选,偏选了最不该说的一句。
“她一日不大婚,我等她一日。一年不大婚,我等她一年。若是一辈子,我便也等她一辈子。”贺兰彦之手中酒杯久久不放,如他心中深情,放不下,已多年。
冯楚粤如梦初醒,却原来爱一个人能舍弃一切,等她一辈子,他可做不来。
他要入仕高飞,大展宏图,也要洞房花烛梦里婵娟,他不可能等她一人。
所以,他便是不喜欢她了,吐一口气,只觉周身轻松。
似等这个答案太久,心方能安。
却不知,男女之间的情意,有时不过是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