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外,林若尘见了来人,不由得一惊。
那人却道:“药呢?”
林若尘少有的失了沉稳冷静,急着问:“大人想好了?”
吃下便如定下了期限,如若到时没有续上,只会变本加厉,而如今的好便成了昙花一现。
柳潮安往一旁走了两步,看太医、医女来来回回,忙忙碌碌,人之一世不过几十年,为的又岂止是匆忙而过,而是为了心中所念,心中所想。
她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又怎么舍得她一个人承担。
“大人……”林若尘没发现自己声线已变。
来人却比他镇定坦然,从容上前一拍他肩膀,“林太医该对自己有信心,也该对我有信心。”
林若尘垂眼,“下官……定不辱使命。”
复还丹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似苦非苦,又似香非香,环绕在口腔中,有着饮鸠止渴般的短暂快感。
柳潮安忽想起那日贺兰瑶的话,“你心里有她吧?”
他想要答是,全心都是她,再无旁人。
身后声音如鬼如魅,柳潮安阔步未停,却心间一乱,脚下便错了拍子,三五下轻轻缓缓,六七下重重沉沉。
却不妨后面的妇人笑声大起,尤为肆意横行,尖利如刀似箭,直扰人心境,笑声暂断,“终有一天,她会恨你的!”
柳潮安步下一滞,身子像是被定在原地,受惑似的迈不开腿,心欲前行,却身负千斤。
他转身再看,佛堂前贺兰瑶阖目静言,双手合十对着菩萨面,不发半分声响,就好像刚刚所听所闻,不过皆是他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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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
柳潮安回神看看车上的风谨言,浮起笑意,“没想什么。”
风谨言簇着眉头,吸吸鼻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柳潮安不解,自己也去闻,却听旁边人道,“像是花草树木香气,又像是药香。”
他避开她注视,转移注意力道:“西山之兵力陛下怎么看?”
风谨言闻言敛声,久久不言。
外边雨下得愈加密,她撩帘看了看,向外问:“到什么地方了?”
外边禀告,“回陛下,快到清芜观了。雨越下越大,陛下看要不要去观中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城。”
“清芜观……”风谨言轻轻念出这三个字,思绪飘远。
北夷国从武帝开始,一共迁都三次,直到风谨言父皇这一代才定都京中。
京中城西有山,山上无寺无庙,只有一座清芜观,观上可俯瞰曲江,地势轩敞,全城在览。
据传这道观比北夷朝代还要久远,至于观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什么仙,众说纷纭没个宗法。
二人接了伞往观内走,一把纸伞自然而然向她倾斜,柳潮安半臂都湿透了。
走至正殿,旁的神像皆威严有余,只这一尊却神采飘逸,丰神俊朗。
风谨言不是没来过,却是第一次仔细端详。
“这吕洞宾是不是挺英俊?”他收伞放在一旁,见她对着一个神像出神,忍不住调笑出声。
那人的话说的随意,在这神殿中,竟有几分不庄重。
风谨言侧头一望,见他也昂首注视着神像,“你怎知道这是吕洞宾,是你编的吧?
柳潮安知她不信,却也不辩驳,只说“从书上看的。”
她追根刨底地追问:“是哪本书?”
她不信,北夷那些个书,从没一本写过这观里供奉的是何仙何道,定是他编了哄骗她的。
他似乎太清楚她的性子,若不能打破沙锅问到底,是怎么都不会甘心,只得如实回答,“《清芜录》。”
风谨言忽笑起来,皓齿明眸闪得柳潮安心慌。
明明淋了雨,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周身皮肤冰冰凉凉,可往里去,却有一团熊熊大火,一团烧了久远,一团怕是永生不灭的火愈烧愈烈。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若是燎原之火,又当如何?
她偏又贴过来,质问道,“宫里什么书没有,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说,是不是胡编乱造骗我的?”
她一口一个你我,真的是没再把他当作旁人,当作外人。
这一隅之地,无君无臣 ,无尊无卑 ,只有风谨言 和柳潮安,两个知心的人罢了。
见他不回,料他理亏,她索性缠着他手臂追问 。
风谨言心想,难得有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不是博览群书,他不是知天文晓地理吗?今日,偏要他出这个丑。
纱绸那样薄,摩擦在两人之间如蝉翼一样,慢慢她身上的温度便透将过来,像是二人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哪里还有什么月白的纱,哪里还有什么茜红的绸子,他仿佛都能猜得到那料子下面冰肌玉骨,皮肤滑腻难以描述。
霎时间,心里是烫,是痒,是冰,是火,全算不分明,只裹得他口干舌燥。
他恨不得推开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又巴不得把她搂得紧紧的,更紧更近,直到分不清彼此。
她还问,促狭的眼睛闪了闪,亮光如一颗星滑落天际,偏生那样巧,就砸进了他心里。
柳潮安的心,让那陨落的石,砸的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混乱间,他说“南……”
恰此时一个惊雷炸的生响,柳潮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望天,或许这是天意,不命他说出来不该说的话。
过而往矣,一切皆应随风而逝。如同上一世的轮回,该忘则忘,该断则断。
风谨言被惊雷吓得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柳潮安阂目,可怀内触感清晰,那柔软有度,那体香盈鼻。
却原来,俗语说的都对,盲者因为眼盲,其他的声味嗅触便更敏感。
这人儿就在他眼前,在他怀中,他忍了这般久,心中冷笑哪里有什么坐怀不乱,不过都是唬人骗人的典故。
忍了再忍,却也有他控制不了的东西。
慢慢凑近,忽地一低头,扶她的脸贴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