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飞舞,草随风动。
经南往北,三百里。
军帐正中,大案之前,贺兰彦之手掌标记,一一在作战舆图上插下,随之言道:“我倒没料到那欧宜恩竟还不算酒囊饭袋之流。”
其实,他有话没说尽,柳潮安当日几乎打断他一条腿,他这伤好的倒是迅速,真不是人,狗肉好养。
底下人也道:“这几日两军均是小摩擦,末将看他们那边也是在试探。”
贺兰彦之点头不语,又在图标处斟酌了片刻,才缓缓言道:“明日张民率少量兵马迎战,打了就走,薛平将你手下兵马分为三路,分别扎于这三处。他们见我军后退,定以为我们是怕了。必然盲目跟进,到时候若遇各处埋伏自是惊慌,四处奔逃。欧宜恩此人疑心颇重,他后面的人马定再不会贸然救援,其军首尾不得相连,必然大乱,我断后再杀将过去……”
正说至此处,忽听帐外有人鼓掌声,他谨慎一收眉心,冷喝道:“什么人?”
什么人如此大胆?军中重地,偷听作战计谋,便是死罪。
却见帘子一甩,那人凭空出现在此地,嘴上闲淡说道,“将军所计已是高明非常,在下斗胆,既是骗,何不再骗大一些?”
来人竟用了一个骗字,众人眼角不由得一抖。
话虽是可以明说,但从没人说的这么明的。
只见突然出现的男人长长眸子微敛,不露锋芒,布衣朴素,唯腰间一块令牌金光闪耀。
贺兰彦之眼见此人突然出现,心思一转,精光在眸中一闪,腾地起身道,“你莫不是就是陛下新派来的监军?”
圣旨刚至,这人就到了。
其实柳潮安和风谨言还因太后丧事耽搁了些时日,又因为了夺军权,一切便暗里进行,只能密不发丧,待日后大定再进行大葬。
柳潮安颔首低眉,不动声色上前,也不过于寒暄,只道:“将军可对外放出消息,只说我军初到,远征至此,水土不服大军疲乏不堪。玉韶又地势特殊,他可以逸待劳,我们却不敢贸然行动,只诈作胆小以诱敌。”
底下薛平忍不住多嘴,“怎个诱敌法?”
柳潮安也不推诿扯皮,直接道,“以退为进,到对阵之日,命令下去不战而退……”
他一五一十说完,众将一对眼神,虽不直接说,也由心底生出无限敬佩之心。
平日里只听有人夸赞柳相好,至于怎么个好法,他们一杆子武将也不懂那些个杜工部,温八叉,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贺兰彦之听完心想,他这人真是奇了,朝廷军中竟没有他不通的东西,无孔不入彰显着他的聪明智慧。
虽有压迫感,却更令人具敬畏之心。
别人都等着看他反应,他点头一笑而止,“就按柳大人说的做。”
他从不是在大事上用小人之心的人,国家兴亡更重,个人得失于家国大义前又算得什么。
承认一个人好,对他而言不难。
众人散去,只薛平送柳潮安回他的监军大帐,帐子不远,与贺兰彦之的大帐不过一二百米。
他钦佩有本事的人,今日领教了柳潮安的战略部署,心中着实敬佩,恭敬送他入帐,才退身向后出来。
柳潮安掸掸身上浮尘,冲着屏风遮挡后刚要开口,却听帐外薛平去而复返,在外道,“相爷……”
柳潮安扯开的衣襟忙又合拢,沉声道,“薛副将请进。”
他说完便低头看送来的最新舆图,半晌却不见人回话。
这才抬头一看,见薛平身后竟还有一人,“这是?”
薛平向前一步,指指身后之人,“相爷,这是地方上送过来的歌姬。”
说歌姬不过是为了颜面好听,说白了就是官/妓。
柳潮安目光重回图上,头也不抬,“这是贺兰将军的意思?”
薛平忙道,“ 是末将做主,柳相一路上也花了不少日子,这营中又枯燥无味,我想着,都是男人,相爷留下个人,一来知冷知热,二来也可疏散疏散心情。”
“贺兰将军也是这么疏散的?”柳潮安两片唇紧紧抿着,不怒却也不笑。
薛平摸不清他心思几何,又不敢贸然说贺兰彦之从不要这些个,只得呵呵傻笑。
这笑落入柳潮安耳中,反倒似默认,“大敌当前 ,军营之内,主帅和我这监军倒真是快活得紧!”
薛平不明他性子根底,只当是说的真话,便顺势说:“这小娘子虽是小地方的,却生的极白,柳相尝一尝。”
他说毕,柳潮安不及开言,只听屏风内竟有女人声音轻咳 。
就只一瞬间,声音很淡又极短,薛平几乎以为幻听了。
那女声清淡如风,却不知为何带着柔媚的娇音儿,水嫩嫩的,如三月里的微雨,轻细却浸入人心,又仿佛岸边柳枝随风飘动,柳叶儿轻扫心头,连心尖尖都是痒的。
一丝一缕撩人心弦,让人按耐不住的心痒,
好似有蚂蚁成排的走过,一番蚀骨的啃咬,不疼,却更让人难耐。
她该是怎样的芙蓉面,怎样的杨柳腰,怎样的柔荑,又是怎样与人温存软语。
他几乎,都快要拼凑出个女人的样子,可惜,却是不能相见。
可人都是这样看不见人面,便更想看。
柳潮安本只有三分不齿,如今见他心驰神往,竟然自顾对着风谨言臆想,倒生出了十分的气来。
他眸光由暖转冷,眼底尽是细碎的寒光,如冬至时分屋檐上的冰凌,不止冷,且尖锐锋利异常。
柳潮安抑制着,给的是他贺兰彦之脸面,治军不严,行为不端,他真是好得很啊,忍着不叫那怒气破土而出,伤了彼此的颜面,“你退下吧。”
“那,这女子咋办?”
柳潮安脸色愈加难看,薛平这个人怕是打仗久了,只认得刀剑,恁地不会看脸色。
他揶揄道,“送与你们贺兰将军吧!”
那呆人被蛊惑了一般,居然说:“也罢,别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