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潮安忽一展袖,大笔一挥,几字几乎是一蹴而就,又看一眼京中送来的折子,“王云生的事儿也算是了了。”
抄家问斩,他说的轻巧,可朝中格局已是巨变。
当初的耶律延,今朝的贺兰家,皆成前尘往事。
如今朝廷里多为帝王亲信,除了梅寺寒及几位肱骨老臣之外,一水儿的年轻少壮派,再有的就是柳潮安手底下提拔重用的一些人。
她接着道,“如今看来,耶律延倒有远见。”
他有先见之明,舍了军权,保了平安。
“正是。”柳潮安没说,过后那人又与他送来昂贵谢礼,他没收,但他也知道这些钱财是谢他当日指出了一条明路,活路。
那钱,是买命的。
她沉吟片刻,忍不住去试探他,“你可知,若你我长久一起,有朝一日你手中大权……”
为皇夫,不得干预朝政,他这滔天权势便只成了后宫里的茶杯酒盏,诗书礼乐,还有等她归朝的一天又一天。
漫长又匆匆的人生,如此度过,他可会心有不甘?
贺兰彦之和他,这两个男人手中所掌是北夷的权利顶峰,她夺回来,也未尝不对,只是多少有些薄情寡义。
可她,又何曾愿做这样的人。
只是,君王无情,天家寡义,自古如此。
他恬淡寡欲一般,回:“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
他一言一行,乃至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纵没有左史记录,也自在民心。
他走过去,拉她起身,“夜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兵权之事这几日便要出个权宜的法子了。”
风谨言不语,倚着他,竟有些浑身无力,手攥着他衣袍一处不放,他走,她便随着走两步,直到榻前,缓缓滑坐下去,腿居然轻抖而不自知。
“陛下怕了?”
柳潮安明知不是,却也故意如此问,她这是心有不忍。
他拉开她手,她却说:“你陪着朕……”
柳潮安忍不住笑,“臣总要去沐浴一下,这浑身上下都是汗……”
“朕又不嫌弃你。”
他轻笑,此时的她倒像个小孩子,依赖他,也依恋他。
“陛下不嫌弃,臣自己嫌弃,陛下先躺下,臣去去就来。”
“那你和朕说着话。”
他点头,抚抚她脸庞,看她眉眼弯弯,心里便无限舒展熨贴。
他一边沐浴一边道,“经南一地,算是个极佳的商埠口岸。”
她在里面轻声回,“正是,当日在曲州城内和冯楚粤说的那些便可在经南施行,如此一来,既强国富民,又整肃吏治。”
他忍不住颔首,又一想她又看不到,便笑说:“臣这肚子里装了一大堆要在经南做的事情,快要装不下了。”
她也笑,“柳相要大展拳脚,却说的像酒囊饭袋一样。”
他不再言,只紧着手下清洗,浇水。
帐外不过风声阵阵,帐内唯剩水声潺潺。
他忽觉身后有轻轻的风声,和微微的凉意。
好半天没听见她的声音,柳潮安抬手扯过袍子,随意披在身上,系也未系,紧实的肌肉一大片裸|露在外面。
他移步刚要往外走,突然颈间一凉,分不清是何种兵器。
那人贴在他身后,这样近的距离他方才竟然毫无察觉,可见对方轻功高深莫测。
他一动不动,却忍不住提声问:“陛下?”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她吸了迷香,暂时醒不了。”
柳潮安心中一惊,顿时有无数个疑问跳出,此地为北夷玉韶南旻三国交接之地 ,如今两国大战犹未结束,能进到北夷大营的,想进到北夷大营的无外乎那两方,会是哪一方的人?
再则,这人用了迷香,为何只迷昏了风谨言,而自己却安然无恙,他究竟意欲何为?
他是冲她来的,还是根本就是冲自己来的?
那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朝风谨言那面看了一眼,“若想保她周全,最好别出声。”
“你想干什么?”
那人紧了紧手腕,柳潮安脖子上的刀刃几乎碰着他的动脉,另一只手却挑起他的外袍丢给他,“劳驾随在下走一趟。”
柳潮安自若穿着衣服,却反驳,“若是我不从呢?”
那人持刀的手不动,仅左手一挥,冷光一闪,不知什么暗器飞出,刷一下,灯烛骤灭。
他嘿嘿笑得怖人,低哑的嗓音像是粗粝的沙子,他说:“若是想要那个女人活着,就答应我的要求。”
柳潮安思索不语,却听那人最后说了一句,“以我的身手,若想要你们的命易如反掌,何苦还在这费口舌?还是答应和在下走一趟吧,殿下。”
殿下,他说的是殿下,柳潮安几乎以为他幻听了。
这个称谓,久未听别人喊过,已经长有八年。
北夷此役大胜玉韶,本该全军大肆庆祝。
可是转日清晨 ,军中才发觉,打了胜仗,却弄丢了当朝宰相柳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