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潮安这一次是满怀希望而来,却灰心丧气而归,他料想即使自己此时追至北夷境内,风谨言也未必愿意见他。
他却不知,风谨言率着当初贺兰彦之的金甲军连夜撤离,明明是得胜回朝,倒弄得像是溃逃。
五十里坡外,大军与蛰伏已久的禁军汇合,队伍野营扎寨,她才随着将士们休憩。
帐内还未来及点上火盆,阴冷潮湿。
她抚着脸庞,时而炽热时而冰凉,冷热交替,她如坠冰窟,又似乎焚着熊熊大火,烤着她的五脏六腑。
疼,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的厉害。
不愿再想那个人,可眼一闭,那人的影子便如同鬼魅一般浮于眼前,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她呢喃出声却不知,“你……骗的我好苦……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欺负她无父无母,欺负她孤家寡人,欺负她痴心一片,却偏偏错付他人。
也曾相见欢,也曾春宵短。
如今回看,都是骗人的把戏。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些泪珠子似是不受控地落下来,竟像帐外如幕的雨帘。
她咬着唇,拼命咽回去那些呜咽之声,于这空旷大帐中反倒显得更加明显,而那些破碎了的泣音只不过徒增无用的倔强。
香炉里的余烟袅袅飘着,雾蒙蒙的所在下,她睨着一双眉眼,仿佛望着窗外,又仿佛放眼远方。
假象维持的坚强微薄如齑粉,一下就散了,溃散如斯。
她下意识地抬头,正与下人的眼光相撞,众人骇得忙低下头,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鬼怪。
底下人一个一个皆塌着肩,一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
风谨言一贯昂首挺胸,如今亦是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仪,低到尘埃里的何止是这些个奴才们,她不也是吗?
为了那个男人,不惜奉上自己的身心,不惜葬送国之命运,不惜做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风谨言第一次手足无措,面庞微微泛红,有着不同寻常的绯色,唇张着,欲语还休,竟不知前路该何去何从。
过了好半天,她似乎是寻求庇护一般,声儿颤着,“冯楚粤……叫冯楚粤……”
她又气又急,急怒攻心,连规矩都忘了。
底下的人知她是想宣冯大人,这才斗胆提醒,“陛下,冯大人南下入蜀地了。”
“是啊,是啊,南下了……”风谨言絮絮叨叨如坠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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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
入夜,灯火阑珊,销金窟里处处纸醉金迷。
锦花阁里,上首静坐着一人。
底下跪着的年轻男子向上凝望,想说千言万语,却声儿顿住,只无奈汇成一句,“那就这样吧……”
风慈永两鬓微霜,神情已不复当日的镇定,喃喃低语道:“怕是陛下不允许我放下屠刀!”
毕竟以他为矢,可震慑千万万人。
杀一儆百,她风谨言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斩草除根,她风谨言也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会儿风知诺也缓缓摇头,插嘴道:“可这又不是事实?”
“那就看陛下信不信了。”冯楚粤轻描淡写地回答。
风慈永父女俱是一怔,才一致望向冯楚粤,只见年轻男子脸上神情淡薄,沉稳的眉眼愈见成熟大气。
这一行种种皆是历练,他也曾细细揣摩圣意,到底还是柳潮安的一封密信给他指点迷津,他方茅塞顿开。
柳潮安密信中暗示,陛下要的也未必是赶尽杀绝,如能兵不血刃,难得糊涂又有什么不好?
何况他冯楚粤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私心,若是一边能为陛下收回军权,一边又能使得风慈永全身而退,一箭双雕他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