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端不紧不慢走到江沅桌边,拢了衣摆,兀自坐到她对面。
“宛曈。”
狐狸眼微微挑起,眸色幽亮。
江沅手中的紫芋酥瞬时变成了紫芋粉。
她张了张口,可愣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大人。”禾芳连忙起身行礼。
程端与沈良玉关系不错,二人经常互相登门拜访,是以禾芳对这位程大人并不陌生。
见人都坐下了,她很有眼力见地招呼小二给程端拿了茶杯,斟好茶水。
江沅愣愣地看着对面之人,眼神复杂。
昨夜虽然她做了男子装扮,但程端仍然很有可能认出她来。那时两人站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从对方眼中看清楚自己的身影。
现在想想,昨夜但凡她跑得慢一点,怕是眼下人都已经在平津府衙锁着了。
“宛曈为何这般看着我?”程端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平静至极。仿佛昨夜根本就未曾发生过什么。
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没什么。”江沅舔舔发干的嘴唇,赶紧捧起茶杯喝了口茶,避开他的目光。
程端瞥一眼桌上的碎末,缓缓问道:“紫芋酥好吃么?”
江沅:……
她一脸麻木地把点心碟子往程端面前推推:“好吃的很,程大人不妨也尝尝。”
禾芳陪在旁边,只觉得桌上气氛异常诡异。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程端坐的位置,恰好背对着骆云宁。如果他此时回头,定能看见骆云宁攒眉立目,满面怒容地朝这厢看着。
若是以往,这眼神定会让江沅觉得浑身不舒服,可眼下,江沅看见骆云宁,仿佛是见到了
救命稻草。
“程大人是陪骆姑娘来锦溪楼尝鲜的吧?”江沅提醒道:“骆姑娘是你的义妹,程大人应该多陪陪她。”
“我与成煜情同手足。”程端淡定道:“我陪宛曈也是一样的。”
江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近公事繁忙。”程端不以为意:“也没有时间到府上登门拜访。今日既是碰巧在锦溪楼遇见了,便想着过来与宛曈说说话。”
江沅不动声色,等着听他能说出来些什么。
“宛曈昨夜休息的可还好?”程端拿起茶杯,浅浅啜了口茶。
江沅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竭力保持平静:
“好的很,一觉睡到天亮。”江沅说罢,转头问道:“是吧,禾芳?”
禾芳只知道小姐屋中烛火熄的早,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夜里也没有唤过她,那应当就是……睡得很好吧?
是以她茫然地应了一句。
“是么?”程端扬了扬唇角。
他盯着手中的杯子,沉思了一会儿,幽幽道:
“我昨夜倒是遇着件趣事。”
“什么趣事?”江沅的指尖不知不觉扣紧茶杯:“程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我有一处旧宅。”程端直直盯着江沅的眼睛:
“昨夜,闹了鬼。”
禾芳在旁边低低惊呼了一声。
骆云宁也好,禾芳也罢,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还是听人使唤的丫鬟,一个姑娘家,听到‘闹鬼’二字,心中多多少少肯定是怕的。
江沅‘哦’了一声。
程端皱起眉头,盯着她道:“宛曈好像不害怕?”
“我害怕。”江沅也盯着他。
“我方才与云宁说起这事。”程端终于想起骆云宁,回头看了她一眼:“云宁的脸都吓白了。”
骆云宁赶紧敛了满面怒容。
“骆姑娘的脸一直挺白。”江沅也往骆云宁那边看去。
骆云宁被迫给了她个笑脸。
这姑娘笑起来挺好看的,干吗天天板着张脸。江沅这么想着。
“你的婢女脸倒是不白,”程端又看一眼禾芳:“可她方才也吓到了。”
禾芳听他突然提到自己,不由得手足无措,赶紧低下头。
“可能我是另外一种,”江沅煞有介事地分析:“害怕总不见得只有两样。”
说罢,她反问道:“那程大人怕吗?”
“我不怕。”程端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依我看,倒是那鬼怕得很。”
“程大人说笑了。”江沅面色淡淡:“从来只听说人怕鬼,我还没听说过鬼怕人的。”
禾芳从一旁听得糊涂,这两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像是在自说自话,可偏偏又交流的异常顺畅。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骆姑娘该等急了。”江沅看看骆云宁。
骆云宁这会儿是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也是。”程端仿佛此刻才想起今天的正事:“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好。程大人慢走。”江沅笑脸相送。
笑得真心实意。
程端把杯中的茶喝完,不疾不徐起身。
江沅长出一口气。
程端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身来看着她。
江沅:……
她一口气才只出了一半。
程端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在她耳畔轻声道:
“我觉得,昨夜那鬼,”
他的气息布洒在江沅耳畔:
“像是宛曈。”
江沅心中骤然一惊,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砰——
重重一声桌椅磕碰的闷响。
只见骆云宁满面通红,一把推开椅子,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她方才看见了什么?
就在锦溪楼,众目睽睽之下,义兄他俯下身子,与沈宛曈,与她……
与她耳鬓厮磨!
程端回头看一眼,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朝着江沅笑笑,转身走了。
只剩江沅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姐。”禾芳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