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骆韶衡面色不虞。
他呷一口茶,转而对程端道:“西郊茶楼一事,言卿处理的甚好。”
人证物证俱在,前脚让侍卫大张旗鼓地把那些个官宦子弟送回府上,后脚就派人去杨府把杨二公子带走收监。
整件事情办的干净漂亮。不光平息了民愤,还堵住了众人通融求情之口,饶是护平侯再怎样想保下自己的小儿子,亦是无计可施。
“那是臣分内之事。”程端微微敛眸。
他捻了捻手指,接着道:“论起来,此事当是要谢谢成煜的胞妹,我亦是得了她的提醒。”
“沈良玉的妹妹?”骆韶衡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沈宛曈?”
这个名字,骆云宁在他面前提到过不止一次。
想到骆云宁口中,沈宛曈的‘斑斑劣迹’,骆韶衡笑着摇摇头:“我常常听得云宁提起她。言卿觉得沈宛曈此人如何?”
他亦听说沈宛曈是不久前才认亲回来的。这姑娘久居在外,难免在脾性上与这些贵女们合不来。
虽说女儿家的说辞并不可全信,但如沈宛曈这般,在骆云宁口中连一句好话都没落着,也实属特别。
是以骆韶衡不免好奇。
“成煜的胞妹……”‘狡黠多端’四字临到嘴边,程端还是改了口:“沈宛曈为人聪颖。”
他想起之前信笺上的“西交荼楼”四字,略一蹙眉,补充道:“识字不多。”
“是么?”骆韶衡闻听,朗声笑道:“既得言卿夸赞,想来她是担得这聪颖二字的。”
能够发现西郊茶楼的隐情,当不会是骆云宁口中那般目空一切,浅陋粗鄙之人。相较之下,显然是程端的话更可信。
“此次西戎派来的使臣,与沈家还颇有些渊源。”既是提到了这个话题,骆韶衡不由得想起一件事:
“西戎遣来平津议和之人,是霍延的儿子。”
“霍延的儿子。”程端若有所思。
霍延是西戎屈指可数的猛将,当初他曾率兵多次在粟州与大梁军队交战,甚至一度攻下了粟州全境及其周边四城。
驻扎在粟州的大梁兵士伤亡惨重,守将祁瑥亦以身殉国。无数粟州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携家带口逃亡,以至于从粟州通往临近州县的路上饿殍遍野,尸骨累累。
元平九年,沈初奉旨率麾下虎贲军驰援粟州。
之后,沈初与霍延多次交手,双方互有胜负。这一场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六年之久。虽然最后大梁军队重新收回了失地,但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一言以蔽之,双方势均力敌。胜,亦是险胜。
沈初与霍延,虽说各为其主,在战场上是生死相搏的对手,但私下里提起对方,二人都对彼此的智谋与胆识甚为钦佩。
彼时,骆韶衡与程端都还年幼,但粟州的这场战事太过惨烈,以至于被太傅反复说起了不知道多少遍,是以两人都对此印象深刻。
“朕也没有想到。当年霍延带领西戎军队把战火烧遍粟州十三城,如今他的儿子却是代表西戎来平津城与大梁议和。”骆韶衡不禁感慨。
“这还当真是世事难料。”程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若是上元节前后到,大抵今日就该出发了。”
……
天朗气清。
阳光分外明亮。
倒真是个适宜远行的好日子。
霍桐负手站在院中,兀自看着墙边一株桃树出神。
眼下它还是光秃秃的,但再过两三个月,当就会繁华灼灼,耀人眼目了。若此次行程一切顺利,那他从大梁回来的时候,正好能赶上桃花盛开。
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晃了晃。
“侯爷。”
身后忽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霍桐回身一看,原来是晏七。
晏七是霍府家仆,他这人手脚勤快,心也细,从小便跟在霍桐身边伺候。
“外面天凉。”晏七一边说,一边为霍桐披上大氅:
“今日就要启程,路上还有的辛苦,侯爷可千万莫要着了风。”
霍桐点点头,抬眸朝东南方望一眼。从这里去平津城路途遥远,路上走走停停,半个月总要有的。
“东西都备好了么?”
“侯爷放心,都备好了。”晏七一面扒拉着手指头,一面数:
“药,文书,印信,路引,银钱,舆图,还有换洗衣裳,全都带着呢。”
霍桐身子不好,这熬汤备药的活儿一直都是由晏七在做。是以这回出远门,晏七准备的头一样,便是霍桐每日要服的药。
“好。”霍桐点点头:“把我屋中的画也一并带上。”
画?
晏七眨巴眨巴眼睛。
他知道那幅画。
一幅在府中保存了多年的画。
侯爷闲来无事时,经常会闭门待在屋中,取出那幅画来看。
一看,就是小半天。
那画上画的是什么,晏七可是从来没见过。但他琢磨着,此画定是价值连城的名家手笔无疑。
只是……再怎么好的画,也用不着寸步不离地放在身边,一路千里迢迢从西戎带到大梁去吧?
晏七挠挠头。
霍桐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卷轴敛好带上便是。”
“诶。”
……
马车出了紫阳门,朝平津城的方向驶去。
一行人,一辆马车,十几个随从,若是不说,大抵谁也猜不到这车里坐着的,是代表西戎去到大梁和谈的云安侯。
霍桐坐在车厢里,倚靠着软垫,随手翻看一本风土人物志。
晏七坐在车辕上,他转身看看车后策马跟随的侍卫们。又偷眼瞧瞧端坐在车厢里翻书的霍桐,忍不住开口道:
“侯爷,这次去大梁,您是不是……该多带些人?”
此去平津,路途遥远,路上指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就带这么几个人,会不会也太少了?
“这些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