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和园里乱了一回,别处亦不太平。
从秦府回来时,沈初已是微醺。
他常年驻守在外,难得有机会回平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除了与妻儿团圆,自然要找故友相谈叙旧,把酒言欢。
沈初头一个去见的,便是秦赫炳。
当年多亏秦赫炳在先帝面前仗义执言,沈初才得以在梁洲一战取胜。自那之后,沈秦两家交好,两人的交情自不待言。更何况,现在双方又有攀儿女亲家之意,关系无疑又进了一层。
旧友重逢,甚是畅快。两人一面闲谈,一面喝酒,不知不觉间,这酒便喝多了。
沈初迈步走进府门,脚下有些飘忽。
走着走着,他觉得周围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纪鄢向来不喜欢他喝酒。尤其是现在沈初年纪大了,每回他出去与朋友小酌,纪鄢定会早早叫人热好醒酒茶,待他一回来,便亲手端给他。
今日……好像没这待遇?
沈初心中狐疑,迈步朝院里走去。
走进院子,正遇见长姑在院角给竹丛浇水。她见沈初进来,回头朝紧闭的屋门看看,一个劲儿地朝沈初使眼色。
沈初愣了一下。
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犹豫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屋中,纪鄢面色不虞。见沈初进来,她干脆一转身,直接拿后背对着他。
沈初只当是纪鄢埋怨他又在外面喝多了,一身酒气回来。
“沈夫人。”沈初走上前去,笑呵呵地解释:
“我方才去了秦府,不过就
是多喝了那么一点点。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了。”
说罢,沈初伸手想要揽过纪鄢的肩头,可他的指尖刚碰到人,纪鄢就跟点着了火似的,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
“沈初!”
一听到纪鄢不叫“初哥”、“沈大将军”,而是直呼他的名字,沈初意识到事情不妙。联想起方才进门时长姑的眼神,沈初心里忐忑不安。
“鄢儿?”
纪鄢转过脸来,怒目而视:“嘴这么甜,是不是在外面也这样叫别人?”
沈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样叫别人?叫秦赫炳?
“鄢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纪鄢怒不可遏,重重拍了下桌子。
沈初这才注意到,桌角上放着张泛黄的画纸。
他把画纸拿过来看看,有些迷茫。
这画并不算好,一看便是找人匆匆画就。
画中的年轻女子云鬓高挽,明艳动人,怀中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娃。
“她是谁?”纪鄢气呼呼地质问。
她今日帮沈初整理衣物,不料却从箱笼里翻出这么一张画来。
沈初是个武将,素来不拘小节,却在自己的箱笼里仔仔细细收着一幅女子的小像。
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拿起这幅画的那一刻,纪鄢的手都在发抖。
成亲这么多年,夫妻两人鹣鲽情深,她从来没想过,除了自己,沈初还会有别的女人。
爱之深,恨之切。纪鄢心中五味杂陈,难受的紧。
见沈初愣着不说
话,她又悲又气,眼眶不觉湿了:
“好你个沈初!若是我今日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在外面……是不是连女儿都有了?!”
听见这话,沈初猛然一惊,酒醒了大半。
他赶紧把那张画拿到眼前,仔细又看了看。
这不是……
“你先别急。”沈初把画拿到纪鄢面前:“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
“我不认得!”纪鄢推开沈初的手,气呼呼道:“你自己认得就行!”
沈初:……
他知道纪鄢认人的眼神一直不太好。
“你不记得俞霜了?”沈初提醒她。
“俞霜?”纪鄢看看沈初,把那幅画拿回眼前。
画工虽是粗糙,但仍能看出女子眉目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好看的很。
纪鄢看了半天,抬起头来:“是俞霜?我看着眼生。”
沈初:……
这眼神,八成得找大夫看看。
“怎么不是俞霜?”他坐到纪鄢身旁,指着画道:“你忘啦?她怀里抱的这个小女娃,你也见过。”
沈初顿了顿, 接着道:“那年,在粟州府衙,你和余霜相处了很长一段时日,你不记得了?”
得,他的沈夫人,不光眼神不济,看来这记性也有点儿堪忧。
纪鄢对着画看了许久,终于模模糊糊想起来了。
那是十四年前。
纪鄢带着儿子去粟州探望沈初。母子两人暂时栖身于粟州府衙。
彼时,俞霜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也住在这里。
闲谈中,纪鄢得知,俞霜是平津
人氏。她的夫君祁瑥,是先前粟州城的守将。粟州城破之时,祁将军以身殉国,俞霜则颠沛流离,一度流落到了西戎。
这般遭遇,着实让人心生同情。
少年夫妻,正是感情炽烈的时候,却不想夫君战死沙场,天人永隔,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亲,能不伤心难过吗?
纪鄢不禁唏嘘,难怪这位祁夫人终日郁郁寡欢。
倒是俞霜的女儿,生的漂亮可爱,一双眼睛乌亮亮的,见人就笑。纪鄢没事就喜欢逗着她玩。
沈初见纪鄢对着画出神,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沈夫人?”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记不记得?当时你还开玩笑,说这么漂亮的小女娃,以后要是能嫁给成煜就好了。”
“我想起来了!”纪鄢脸色一亮,转头看向沈初:“亏得我记性好。 ”
沈初:……
别管记性好不好,能想起来就是谢天谢地。否则今日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