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挫折便淌眼泪指望上天垂怜,这又是什么人呢?若遇到一点失败便淌眼泪说自己这一生已是失败了,这却又是什么人?姑娘细细想想!”
林黛玉睁大了眼睛,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动却着手说不出话来。
贾宝玉却听得心疼,为妹妹叫起屈来,“表哥怎么如此说话?妹妹心里受了委屈,咱们作为哥哥该让着她才是,如何能这样说她!”
杜少琼转头看向宝玉,努力压制眼里的怒火。宝玉这样对林妹妹一点好处也没有!遇到小事便偏心维护、让被保护的人没有自保能力,遇到大事又无甚大用,任由惨剧发生!
正待说话,远远的一阵脚步传来,“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黛玉眼泪尚在眼眶里荡起涟漪,宝玉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这些事不好闹到贾母面前。
杜少琼却板着脸,正色道,“劳烦琉璃姐姐走这一遭。给各位姐妹兄弟的小像已经画完,只差林妹妹和宝兄弟的,可惜天色已晚,今日必得回去,因此我便来给两位赔罪,样貌我已记下,回去画完便送来。”
琉璃看各人神色,哪里不知是闹了别扭?原来林家表小姐来了府里,一切饮食起居皆是上等,与府里的宝贝宝二爷一般无二。府里的小人哪敢得罪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只是小心伺候着。那些眼大心大的心里早有怒言,老实本分的也因黛玉孤高自许的性子不敢亲近。
宝玉打小偏爱在女孩身上花心思,从前元春姑娘还在府里的时候哄得大姑娘喜笑颜开,哄得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偏生林姑娘来了之后,常有语言不和之处,每每都是林姑娘垂泪哭诉,宝玉低头俯就。
今日杜家表少爷在场,又生了一场风波。看杜少琼神色,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客气挽留一番,便带杜少琼见过贾母,仍旧带他出小角门,往那边府里去,贾珍恰好在家,不免又是一番训诫,好好读书、不许胡闹喝酒等等。
杜少琼看不起贾珍,文不成武不就,仰仗祖上的余荫,只顾自己快活,全不管族人如何违反法纪,甚至自己与儿媳通奸、又与妻妹胡混,更与堂弟贾琏、儿子贾蓉两牡共乘……这样的人倒好意思拿起长辈的款儿来了!
无奈毕竟是自己的表哥,只好拿出前世工作时敷衍傻领导的本领,顺从地答应,好在马上就要去学社读书,不需要恶心太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荣国府那边,众姐妹用过晚饭,各回房中歇下,黛玉却被贾母留下。
黛玉心中惴惴,贾母却笑呵呵的,说了一通南北饮食的不同。
黛玉撑不住,主动向贾母服软,“老祖宗,我今天错了。”
“错在哪里?”
“我不该胡乱说话。”
“玉儿,可怜你母亲早早地便去了,留下你孤单一人。今日琼儿说话直接,你可生气?”
“有一点。”林黛玉依偎在贾母臂弯里,“我爹爹妈妈都不曾这样说我。”
贾母爱怜地摩挲外孙女的脸蛋,“你可知琼儿的身世?他父母俱丧,说来竟比玉儿还要可怜些,生在渝州,三岁时父亲在任上亡故,回那东昌郡偏僻老家守孝,族人都是豺狼虎豹,五岁时被逼得长途跋涉入京,母亲偏又在回京路上病故,他那时还高烧,难为他小小年纪,生得一身傲骨,又行千里路,回乡守灵。听说他在那东昌郡好好地整治了一番族人,又能潜心苦读,颇有神童之名。这次又奔波千里,一路风霜相伴,原以为是来投奔我们来了,谁知竟能入求知学社。可见必是不俗之人,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那求知学社是做什么的?”
贾母呵呵一笑,“那是柳城派大儒刘成先生所创,以治学严谨著称,不知多少清贵人家子孙入社读书,学社的荐书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琼儿能得来一份,一是杜家的人脉,二是他的天资,入了老先生的眼了。”
黛玉想到自己入京,父亲托了师父贾雨村同伴而来,辛苦不说,沿途所见百样人、百般殊异风景,却是入眼不入心,直到今日杜少琼点破要害。那杜少琼不过比自己年长两岁,却叫她汗颜,往日只觉无人比得上自己的才华,今日方知是坐井观天,天下能人奇才不可小觑……
贾母看黛玉面露思索之状,欢喜于外孙女果然心思细腻,不免又细细说明杜少琼未尽之意,“为人父母者总是希望二女平安喜乐,今是太平盛世,所望者不过喜乐二字了。可是说明才是真正的快乐呢?如何活得快活?”
“譬如你母亲早早地去了,譬如你生来便带着弱症,这是天命,非人力可以扭转。咱们就得要认命。若是放不下,便是着相了。这是第一条。”
“再者你若留在父亲处,定是无人照顾,若是到外祖母这里,虽小小年纪便要离开父亲、离开扬州,饮食起居样样都要重新来过,这里到底有外祖母,有舅舅舅母,有宝玉、迎春这些兄弟姐妹,种种不便却也就好忍了。因此第二条是凡事若不能处处周全,要学会舍小取大。”
“这一年我知道玉儿你常想你父亲,夜里也睡不好,是不是常掉眼泪?”
“老祖宗……”黛玉原以为旁人都不晓得,谁知外祖母都知道,眼圈不由得红了一圈,
贾母幽幽一叹,“这便是第三条了,你看少琼何尝不伤心,他便想的是父母在地下也不愿他太过伤心,又是苦读又是画像,好好地活,这才是真正的孝顺之道。哪些戏文上唱的愁断心肠、寻死觅活是万万不可取的。”
“便是有一天我去了,玉儿也要好好地,知道吗?”
黛玉泪如雨下,“我不要,我要老祖宗长命百岁!”
贾母笑着拭去乖外孙女的泪珠,“我的乖孙哟!”
人寿天定,如何改得?
然而孙女的一片拳拳孝心,又引得她更加开怀。
这么好的玉儿,是她的敏儿生的好女儿!可怜她的敏儿,竟早早地去了,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忍心!
一时祖孙二人俱是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