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赶到的时候,赵姨娘还兀自挣扎,四五个婆子死命摁住她,她却不肯服,衣裳也乱了,头上的钗簪掉了一地,一面叫着她要见老爷,又叫着要见老太太,一时辩解这个东西她是不认的,定然是有人胡乱塞在她的房间里,陷害她,一时又苦苦求饶,请太太千万宽宥她一回,便是看着她给贾家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的份上,也不能这样对她!
探春看着生母如此狼狈不堪的场面,一时竟不敢上前。
偏偏这时赵姨娘眼尖,瞧见她,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双眼闪出喜悦的光芒,“三姑娘!三姑娘,你最是知道我的呀!我向老天借三个胆都不敢害宝二爷的呀!”
赵姨娘的声音又急又快,本就尖利的声音更具杀伤力,此刻,更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刺探春的心口。
她艰难地上前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王夫人偏了偏头,并不看她。
她的大丫头玉钏拿出两个稻草织成的小人,先朝着赵姨娘冷哼一声,“这就是从赵姨娘的屋子里搜出来的,容不得您老狡辩!”
贾母身边地第一得意人鸳鸯也在,她叹了口气,又侧身看向探春,“前几日那僧道不是提到 ‘中邪 ’等话,老太太便说唯恐妖魔作祟,命我们四处查看,以防小鬼作怪,谁知竟搜出了这个。”
探春快步上前,抓着玉钏的手去看,只见果然是两个小人,稻草小人的身前贴着几个字,探春一下子便认出这是贾宝玉和王熙凤的生辰八字。
铁证如山,真真是抵赖不得的。
探春想到赵姨娘平日里便对宝玉和王熙凤颇有微词,自己对这些话总是很不耐烦,渐渐的这些年,她便说得少了。谁曾想她不是想明白了,而是隐藏得更深了。
探春又想到宝玉和王熙凤平日里的为人,对自己的好,虽然看不上赵姨娘的做法,但也多有包容。而前几日因着自己生母的诅咒,这两位可亲可爱的哥哥姐姐险些命丧黄泉,一时五内欲焚,百般不是滋味。
不由得愤怒地看着赵姨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当初贪图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放着外面一心一意的日子不过,做了小的,谁知又是一山望着一山高,贪心不足蛇吞象,偏偏又净扯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满府上下谁不把她当个笑话看?
谁知道了这个关头,赵姨娘还是死不悔改,见探春非但不为自己求情,反而说出指责自己的话,她便恨恨地骂将起来,“好,好,好!我早知道自己是生了一个白眼狼!你以为人家施舍你几块骨头,你便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了,以为自己果真就成了什么掌上明珠了吗?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话说得探春又是伤心又是羞愤,不由得落下泪来,浑身发抖,“到了这步田地,你竟还不知错!”
鸳鸯听着不像话,心里不是滋味,赵姨娘固然有错,但作为女儿的探春此时确实非常尴尬。她看着二太太,却只是稳稳地坐着,偏了头去,并不看这个昔日自己非常宠爱的庶女。
鸳鸯便叹了口气,对二太太说,“太太,以我的拙见,这赵姨娘是失了心智,任由她胡闹也不好看,何况现在三姑娘脸也哭花了,成个什么!不如先去好好洗个脸。”
贾家,还是要脸面的。
探春知道自己此时可以顺着鸳鸯给的台阶走下去,可是这毕竟是生养自己的母亲!
即便她再是粗鄙不堪,即便探春自己平日里也看不上她的,没给过好脸色,即便此时她做了错事,也不可能全然不管,=便问道,“不知太太预备如何处置姨娘?是放到庄子上?还是……”
正说着,远处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匆匆的奔了过来,一来便用小手扯开婆子们的手,“你们这些坏人!放开我娘!”
此时木木地坐着,如寺庙之中端坐着的佛像般的王夫人突然大怒,怒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若不是因为你,如何能给宝玉招来这些祸事?”
如此说着,直接给了贾环一个大嘴巴子。
王夫人恨声道,“我早知如此,当初拼了命也不能让她入府!便是入了府,也不会让她撺掇着老爷逼死我的珠儿!”想到过去十几年咽下的气、淌过的泪,眼里不由得泪水直流,“我可怜的珠儿,你怎么早早的便去了!既去了,怎么也不来梦里见见为娘?”
这一手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不想平日里温吞的王夫人竟然有这样当众发作的时候,
赵姨娘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啊啊!不许伤了我的环儿!”
她张牙舞爪的像一头野猪般,探春自然是没见过杀猪的情形的,那些猪被捉了去,也自知是大难临头,不肯轻易就死,便要撒开了蹄子叫个不停歇,终究是让屠夫抓住了,一刀了结了去。
此时王夫人反而冷静了许多,屠夫一般甩了甩有些生疼地手,冷冷地道,“把这下贱的小娼妇看好了。”
探春被丫环们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架走了,一个姨娘发疯就疯了,但是她三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可不能失了体面。
回房之后,不说侍书这种往日便贴身伺候的,王夫人又另派了两位小丫头伺候她。
“家中进了邪祟,姑娘人小体弱,这几日便在房中养病,连给老太太晨昏定省也尽可免了。”
这两个小丫头懵懵懂懂的,四只眼睛水灵灵地瞧着探春,不需要多余的话,探春便难受得紧了。
只是母亲所赐,不能叫她们回去。甚至也不能叫她们去门外站着去,以免有任何串联、不满的嫌疑。
晚间的时候,探春勉强进了一些食物,其实也是食不知味,强行进了一些。
浑浑噩噩地等了几日,便听得侍书悄悄地回报,赵姨娘是报了中邪,送到家庙水月庵静修去了。
侍书臊眉耷眼,愁的不行。
探春却缓了一口气,“如此,倒还有缓和的余地。不至于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