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黛玉哑然,“是你?我记得你不是被家里人赎回去了吗?”
黛玉亲自把袭人扶了起来,拉着她坐好。
袭人虚虚坐了半个座位,原来她原不是贾家家养的仆从,只因小时候家里父亲忽然过世,实在是锅里没有米,养不活了,母兄狠狠心,便舍去,给了人牙子。万幸被贾家卖了去,又得了贾母的青眼,先去伺候云小姐,又给了宝二爷。
“原是走了大运,入了那府上,主子也和善,又是那等富贵人家,谁知一朝踏错……那时太太发话,原是要将我发卖了的,后来叫了我家里人来,把我领家去了。那时年轻,不晓事,家里也难,还是表少爷打发了人来,说若不是因了他的缘故,我也不至于被赶出去,竟送了五十两本钱来,我不敢拿大,如今也做了一份生意,虽只是小本买卖,不敢忘了本,今日带的几盆花草,只算是我们夫妻二人孝敬东家的。”
黛玉哑然失笑,“什么生意不生意的,我全然不知,只是,你今日上门,也是他的指使吧?”
好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黛玉心想,杜瑛石啊,果然是心硬如石,没那么容易改变主意。
袭人赔笑道,“表少爷既与我有恩,又是我东家,论理我早该上门请安的,岂敢由他老人家催促。只是他在家乡读书,我也不敢贸然去看望。上个月我听我相公说了姑娘和他大婚之事,当时便来府上请安,谁知竟然不受,说花要留待有缘人,叫我留心着些,等婚事过后,若有什么好的花呀,再找您。”
说着招手,让跟着的两个留着头的小丫头合力捧了一盆绿梅放到厅前,“我便想着,别的东西也不敢拿来,没的污了您的眼。这是我家相公从关外特意运回来的,移到城外小香山上种了半个月,原运了二十株,如今已折了四株,这是其中长势最好的,今日特地带给姑娘瞧,若是钟意,便留下来,若不好,我再去寻更好的。”
黛玉闻听是绿梅,心中也不免痒痒,起身细细去瞧,只见空枝疏落,颇有可爱之处,不由得赋诗一首,“山人不识绿萼仙,空谷无言月色浅。无风无影正好眠,香魂缥缈谁人怜?”
长叹一声,“好好的,何必让这绿梅离了故土,又平白葬了几株香魂?”
袭人见反而勾起了黛玉的思乡愁思,不由得懊恼,“我原想着这梅花素有花魁之称,这绿萼梅花更是其中极品,这才献了来,不想竟惹得姑娘伤心,实在是不该。”
黛玉见她如此,想她弄来这花也是不易,再者,实是出于好心,感伤了一阵,便宽言解释道,“你有心了,我不是怨你,这花盛名如此,总会有人惊扰,只是为她惋惜罢了。”
又见英莲在一旁早已泪眼涟涟,拉了她的手,拿手帕帮她擦去眼泪,“这绿萼梅花每年冬末花开,花开了,春天便也不远了,英莲,你如今找回母亲,也知道自己的家乡籍贯,正如这梅树一般,傲雪独自开。”
英莲哭笑着点头,她反过来握住黛玉的手,走向袭人,“妹妹你不知道,袭人现在能干着呢!她说得凄凄惨惨,可惜却瞒不过我去。各家若是办什么宴会,总有些单调,尤其是这冬日,百花开尽,好不寂寥。他们家便在城外包了一大块地,专门培植一些鲜艳花草,送给城里各户,有些人便是不办宴会,也乐意放一些花草为房间增色。我可知道,你家的花呀,如今可谓供不应求,专供这城东清贵人家,那些小门小户的,你们都顾不上了。”
袭人忙笑道,“不敢夸嘴,我的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胜在有几分乡野趣味,因此承蒙各府太太们看得上我,拿了几盆花去摆一摆,让我也能吃口饱饭,不值得什么。而且城外好些人家见我们得了意,也摘了他们自家种的花,拿来城中售卖,我们哪里好意思抢了他们的生意,因此便罢了手,何来看不起一说呀!”
英莲“哎哟”一声,“瞧我这嘴,笨的呀,我是想夸花大掌柜能干得很,手下管着的伙计,也有十来个人,很是了得。”
欸,受人之托,说两句话的事,她也弄不明白,英莲自悔不已。
黛玉想来,城中大户人家即便是种了花花草草,到底有个定数,一年看到头,自然爱看些外头的新奇花样。何况,这花既是雅事,袭人虽不通诗书,到底跟了老太太、湘云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之下,品味倒不会太差,这生意倒很是妥当。
她正要细问一番,偏巧雪雁从贾府回来复命了,她还带回来了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
侍书拿着一个包裹,行了礼,回道,“我们姑娘多谢姑娘的好意,只是赵姨娘已在五日前去了。我们太太慈悲,叫人把她葬在了水月庵外的一块地方。林太太若是有心,顺路替我们姑娘给我们姨娘上就上炷香,再把这包包裹烧给我们姨娘,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至于被孤魂野鬼欺负了去,便是功德一件,我们姑娘实在感激不尽的。”
好好的,怎么就去了?一时众人都有些惊了。
英莲忙问内中详情。
侍书便也不甚清楚,只道,“听说是那日雪停了一会儿,她去外面走了走,谁知竟失足落入冰水中。等水月庵的姑子们发现的时候,人已是冻成了冰块儿了。”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虽然赵姨娘平日里为人刻薄,又爱掐尖要强,上不了台面,众人也并不喜欢她,可她如此轻易的便去了,实在突然,一时厅上众人皆唏嘘不已。
黛玉应了探春的请求,又问了侍书几句探春的情况,这才让她回贾家。
袭人见黛玉听了这件事有些懒懒的,便正好借机道,“人有旦夕祸福,这就是她的命了。只是我们活着的人,对得起来过这一遭,也便罢了,说来我和紫鹃从小也一处长大,这次我人手不够,我竟没能给她也送一盆过来,实在过意不去。”
黛玉却道,“你们多年未见,自然有好一会儿子话要说,紫鹃,你领两位客人到你房间,自去叙旧便是,午间你也不必来,我这里有雪雁和张嬷嬷呢。”
紫鹃领命,带袭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