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终有时,二哥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哪里就到了那步田地?竟不必如此扭捏作态的。”
探春站定,忍气道。
若是说得过分些,老祖宗还好端端的呢,做什么这样哭丧?探春这些日子帮着王夫人管家,早憋了许多火气,脸上竟长了一颗小痘,只是拿了脂粉遮掩过去了。
如今元春薨逝,不知有多大的影响,贾宝玉还这样只是一味的伤感,怎不叫她火大?
只是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传出去,宝玉便要背上不孝的罪名。因此探春也就只能拿贾政来弹压贾宝玉。
“老爷前儿还说呢,你那篇立意倒好,只是行文仍需雕琢,叫你这两日改了,仍要送到书房,请清客相公们斧正,你可送过去了?”
又问黛玉,“姐夫还有两个月便要下场了,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这话一问,杜少琼虽人不在此处,却能压得宝玉心里难受得紧,想要言语粉饰、留在这里的心一下子就谈了。
黛玉余光看到宝玉一下子变幻的神情,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理会,只是笑道,“他一贯认真,这些事情我是不耐烦去看的,只是前几日见了一个题目, ‘二’倒是颇觉有趣。”
“二?就只有一个 ‘二’字?”
“不错,”黛玉道,“所以我也觉得有趣得很。”
探春便道,“二,成对也,果然有趣。”
宝玉原本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不想却是李纨先笑了,“三妹妹,这科举试题都是由诸位大人从四书五经中摘出只言片语,还应从原句中寻才是。”
李纨不愧是国子监祭酒大人之女,虽知之不多,但如今好歹还记得这一点。
探春闹了个红脸,“嗐!”了一声,“我这是班门弄斧,让大家见笑了。”
李纨面色更柔和了三分,温温柔柔地宽慰两句,“这原也不是我们闺阁女子分内之事,只是我从前跟随父亲读书,后来我们大爷也爱和我说这些,如今兰哥儿也在学这些,我便也在旁边看着了。”
又说,“只是这四书五经中这 ‘二’字颇多,不知这题目是何出处?”
黛玉便说了是《论语》。
李纨便皱起了眉头,“《论语》么?那有 ‘二 ’的句子也太多了,少说也有八九句。”
一时众人皆看向宝玉,谁知宝玉也正低头苦思,搜肠刮肚也正想着。
探春见此,心下一动,笑道,“这题目果然刁钻有趣,想来姐夫必定知道这题的关键所在,必得一雄文了!”
“哪里便要动辄便自称雄文了?古往今来,这科场文章,到底未见有流传千古的雄文,只是能在这拘束之中发挥所长,为国家选材便是了。譬如这题目,虽这 ‘二’字在《论语》中可见十余处,不过独字成句的便只有那一句罢了,熟记文章,便也不难。”
黛玉见众人如此,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杜少琼当时的促狭神情,那时他一一为自己说来《论语》所有包含“二”句子,又逐一拆解其中陷阱,笑言这出题官当年必定被愤怒的考生套麻袋殴打一顿,“实在是太变态了。”
不过黛玉瞧得出,这些对表哥绝非难题,只是那些蠢才想破头也想不出的。
李纨当即脱口而出,“莫非是 ‘哀公问于有若曰: ‘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 ‘盍彻乎?’曰: ‘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黛玉点头,“正是,大嫂子好记性!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富民,方是正道。”
她看向宝玉,元春虽逝,贾氏子孙尚在,若宝玉能支撑起来,贾氏一族仍有希望。贾政如今如此关心宝玉的学业,便是抱着这样的期望。
宝玉见黛玉看向自己,心中大喜,又见她目光之中有鼓励之色,更觉畅快,心中想到,原来如此,哀公苛政,不足取也,妹妹必定是心疼我了!是了,父亲这一年来总是严词厉色,总是过分严苛,便是程相公也看不下去。
不过,得了林妹妹的怜惜,这半年的辛苦也不算白挨。
因此竟笑吟吟地鞠了一躬,道,“今日得了妹妹这一句话,已是心中畅快……”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贾母上房后的三间抱厦。
几人各自坐了。
探春仍不放弃,又道,“我听说兰儿这两个月颇有进益,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能如此,看来大嫂子很快便能看到兰儿折桂的一日了。”
李纨听了,嘴角上扬,这是她这几年寡居时每日陪着贾兰读书写字最期盼的,饶是平日里再是低调,此时也不由得喜上眉梢,笑道,“环儿也是大有进益,上个月,老爷便夸了他三四回,说他的文章做得好呢。”
不过,提到庶弟,探春并没有那样高兴,只是淡淡地。
顿一顿,才道,“大姐姐如今这一走,少不了要有许多的事要忙,环儿这几日跟着老爷在外面,也算是很好了。”
按理来说,贾宝玉也是要跟着家政进出的,因贾母病了,才差遣他回来看看,也是宽慰贾母的意思。
贾宝玉听了这话,又勾起心中的愁思,眼眶又忍不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