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这一辈子不知道看过多少话本子,自然比不爱看戏的黛玉见过的更多。
只是这思路未免也太过开阔了些。
黛玉见贾母越说越离谱,忙解释道,“先前是我着相了,一直想让我……想把陪嫁丫鬟留在身边。”
黛玉看着贾母慈爱地眼神,不知怎的就把实话说了。
老实说,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
黛玉把头埋在外祖母的怀里,“哎呀,这又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贾母笑呵呵地搂着外孙女,只道,“是么?”
黛玉便忍着羞意,把当时的情况半遮半掩地说了,又笑道,"不过我如今也想通了,表哥他是为了我好。”
贾母听了,见黛玉仍面露尴尬,想了想,贾母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笑道,“你当这是什么?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当年你母亲和你父亲不也一样?这世上哪个男子没个三妻四妾的,你可知当年你祖父为你母亲定下亲事的时候,你母亲可是不大乐意的。”
听到自己父母的事,黛玉虽然仍然把头埋在贾母怀中,但耳朵已然悄悄竖了起来,认真的听着。
“你娘小的时候,那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你别看如今你们几个丫头也还算过得去,但连你娘那时候的一半都比不上。”
贾姆慢悠悠地说着。语气中满是对过去的回忆。
“那时候你曾外祖父还在,那是真正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将军。寻常小孩子见了都怕得不行,连哭都不敢哭,便是不说外面那些小门小户的孩子娇生惯养的,就说你大舅舅和二舅舅,别看他们如今教训起儿子来,都是吆五喝六的,当年他们哪一个见了祖父,不是缩着脖子、夹着尾巴?”
说到此处,贾母眼神中满是嘲弄,到底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那时候自己满心想着,头上有三重婆婆,早日摆脱了才好称心如意,如今也做了多少年的老封君,却总没有当年的模样了。
如今元春去了,贾赦、贾政在外面还能撑个样子货,兴旺家宅却是指望不上的。将来,也就只能指望着宝玉早日成才了。
玉儿不嫁进来也好……
“祖母,祖母~”
贾母被黛玉唤醒,一下子从回忆中挣脱,“哈哈”笑着,将黛玉往怀里搂得更深了,“祖母老咯,一想到过去,就不舍得回来。”
和黛玉说笑两句,贾母又重新说古。
“当年呐,父亲——哦,也就是你曾外祖父,满府上下最疼的就是你母亲,她想要什么?便是上天去摘月亮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婚姻大事,敏儿再不情愿也只能嫁了。婚后呢,为了生出一个儿子,又惹出多少事端?末了,还是亲自选了几个好的,开了脸,放到屋子里去了。”
贾母明显不愿细说了,又说起了旁人,“便是不说敏儿,你别看你凤姐姐和你琏二哥哥如今这个样子,他们两个呀也是打小的交情,有一回凤丫头穿了她哥哥的衣裳过来,其他人都认不出,唯独你琏二哥哥认出来了。”
“且不说那么久的事情吧,便是他们成婚之后。头两年不是好的跟什么一样?凤丫头便是把屋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全都打发了,你琏二哥哥哪里又放在眼里?可是如今,我冷眼瞧着竟是大不如前了。”
贾母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真心喜爱王熙凤的,私心里,她以为凤丫头比她正儿八经的大孙子贾琏强上百倍。
然而这世道就是如此,对男人不能太紧。就像骑马一样,这缰绳呢得有张有弛,松紧适度。一味的用力,这马儿是受不住的。
良久,方才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论怎么说,你的身边总要留几个信得过的人才是。”
“信得过?
黛玉却并不赞同,贾琏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和王熙凤情浓蜜意,便将过去伺候的丫头忘之脑后,连她们的生死都不顾了。
如今,和王熙凤关系紧张,难保不生出事端。如今他只是将那尤二姐养在外面,焉知后面还会做什么?
只是这些,是万万不能让外祖母知道,让她老人家忧心的。
黛玉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叹道,“风姐姐何尝不信重平姐姐,若是论起来,平姐姐在我们府里也算出挑的,模样也好,做事周到细致,难得的是全心全意地为她奶奶打算,饶是如此,去年风姐姐闹起来了,还不是拿她撒气?仔细想来,琏二哥哥是平姐姐的丈夫,风姐姐是她的主子,平时无事还好,若有朝一日,他们夫妻二人闹起来了,平姐姐不知如何自处?”
贾母便笑了,“还是小孩子性子,如何自处?主子们有了龃龉,她只要从中说和便是了。若是一时受了委屈,我们又不是难不成那等不通人情的人家,必是好好补偿,不叫她真受了委屈。”
黛玉便不言语了。
她不愿意和外祖母争论,但她心里已经认定,将紫鹃置于平儿一样的两难境地,不是她的所愿。
贾母随意地歪在榻上,黛玉虚虚地靠着她,眼前仍旧是满目琳琅,只是外祖母地心跳声浑浊了许多。
她想起杜少琼之前与她说过的,紫鹃嫁给管事,或是嫁到外面做掌柜娘子,都是一样的,仍是她的人。
说这话时,杜少琼的神情是当时的她无法理解的。
可是现在,她有一些理解了。
理解之后,黛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冲动,她真的真的,想回家了。
而且,回家的第一时间,她想见到杜少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