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阳关谷
天空灰蓝,西风干燥而凛冽,嗜血的兀鹫张开翅膀铺天盖地飞来,把本就不光亮的战场遮得更加黑暗。
阳关谷里战火已灭,焦黑的土地上躺满了尸体,空气中全是浓重的血腥。
山阳岗上,大将军萧长凛骑着骏马黑蛟,站在群山最高的地方,俯视惨烈的战场,嘴里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似乎心情很好。
他刚刚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用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把数万名敌军困死在这山谷里,缴获战马、盔甲、兵器无数,更是将敌方猛将勒骨兀斩首马下。
大部队分批撤离,山谷里的士兵正打扫战场,解甲的,捡兵器的,剥马皮割肉的,还有脖子上挂着药箱的军医正在尸群里寻找还有救的战士。
战场上忙忙碌碌,战场边缘围着一圈衣衫褴褛的干瘦百姓,他们头发枯黄灰败,像寒冬的杂草,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肉皮,看上去就知道经年饥饿,他们翘首以盼,等着将领下令征召搬尸工。
笑容退去,他面容肃杀,锐利的鹰眸射出一道精光,将偌大的站场尽收眼底,能迅速捕捉一丝一毫的违和。
一声闷雷炸响,闪电照亮了战场,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忙碌的身影,突然定格。
在外围百姓苦涩的每张脸里,有一张分外格格不入。
这是一张挂满风霜的脸,灰扑扑的面容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身上衣服也是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看上去,应该是个落魄少年。
可他的头发竟然黑密油亮,尤其是他的手,纤细白皙,柔荑无骨,指甲也修剪整齐,关节上连个手纹都没有。
男人和女人的手根本不一样,即便最柔弱的男人,指骨上也有明晰的关节,不可能是那样柔嫩洁白。
哦不,应该是她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似有所感,顺着自上而下的审视的目光,抬头望向山顶的将军。
山颠,猩红披风猎猎作响,明光银甲上溅了半身血渍,少年从刀光剑影中厮杀脱颖,踏着敌人的尸首浴血而来,看上去夺目而张狂。
兰无瑕遥遥看向萧长凛,这个人,就是天选的棋子,是师父精心挑选的踏脚石,是通往刺杀元隆帝的最便捷的路。
兰无瑕,是云岚国公主。
可惜,云岚国十五年前亡国了。
即为公主,便有使命。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亡国之恨,梅是她背后尊贵的记号,血海是她此生背负的深仇。
于是兰无瑕死,梅雪海生。
元隆帝狡诈而警惕,每个接近他的人都必须身世清白,她也不会是个例外,于是,她们精心策划,把原本的身份打乱重组,经过四次洗白,以一个全新的形象,一步一步,靠近遥远的权力巅峰。
第四层,是萧长凛身边人的身份,这个人深受皇帝宠爱,他的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第三层,是能靠近萧长凛的合理的身份,那就是良将家人。可是户籍易查,姐妹在册,她不能有丝毫引人怀疑的破绽,只得装作外嫁进来的将士遗孀。
第二层,是未婚良将的妻子身份,他们获得消息,有一猛将战死沙场,这个名唤张云贞的烈士十五从军,从未娶妻,于是她快马加鞭来到张云贞老家,打了个时间差,在他死亡消息传到老家之前,迅速设计嫁入张家。
第一层,是能嫁入张家的身份,她打探出张家有个远亲,全家早就不知所踪,于是假冒那个远房姑姑的孤女,让人算出张家有血光之灾,必须娶亲冲喜,再以一个无依无靠的形象走入张家父母的双眼,顺利完成了第一步。
走完了第二步,她现在,要靠近萧长凛。
为了这一刻,她受过非人的训练,可那不重要。
现在,捕猎时刻才真正开始。
梅雪海心中雀跃,难以遏制的激动让她颤抖,她迅速低下,做出柔顺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难民。
电光火石间,萧长凛捕捉到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像是猎手……看到了猎物。
有意思。
萧长凛朝着女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玩味地说:“把她带上来。”
右卫林清泽领命,策马下山奔向战场。
林清泽是国舅爷爱子,给当今皇后娘娘叫姑姑,娇生惯养着长大,少年时闯了场祸,被他爹扔到战场上历练,指望他挣点军功傍身。起初他好生闹了几场,被萧长凛打了两顿,自那之后认清现实,夹起尾巴做人,唯萧将军马首是瞻。
他顺着萧将军的目光望去,人群中脊背挺直的少年与佝偻苦涩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地方位于戈壁不毛之地,并没有什么住户,那些外围的老百姓都是活不下去的老弱病残,身体不好,上不了战场,没有军籍,没月银没保障,也没有生存的技能,能活一天是一天,冒险跟在部队后面,被人误杀就杀了,没死,就拖着沉重的躯体等着打扫战场,搬搬尸,挖挖坟,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苦差事,赚一点微薄的口粮。
他也曾同情他们,质问大将军为何见死不救,可是他竟以冷漠作为回应,还严厉拒绝了他救助的提议,狠心地说让他自己别吃了,把口粮匀给这些人,他气不过,带了一个生病的老头去军医那里疗伤,之后竟然发觉他是奸细,被萧长凛打了一顿后,他也变得冷血无情,从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这少年四肢俱全,年纪轻轻,来搬尸体?哼!不是被拐就是伪装成百姓的敌军残部。
拐子会把人拐到战场吗?
除非拐子是傻的。
傻子会拐人吗?
显然不会。
那他一定是敌方漏网之鱼。
林清泽从山顶一路冲向人群,瑟缩苦楚的百姓看到有军官过来,自动让出一条路。
梅雪海站在人群里,看向马背上的少年,这个人,刚刚一直站在萧长凛身侧,应该就是资料中的风流公子林清泽。
他盯着她阴恻恻地笑,满眼杀意,可她并不惧怕,心底反而升起一股意外之喜,她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就被人注意到,于是深深埋下头,装作动也不敢动,像一个真正的难民。
林清泽勒缰,黑马乌云径直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