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海面前，他抬了抬马鞭，围着的人向后退去，梅雪海凸显出来，他厉声命令：“你，跟我走。”
梅雪海扭头左右看看，没见到熟悉的面孔，林清泽已经骑着马往前跑，她不能耽搁，连忙跟上。
她原本打算嫁人后就以寻亲的名义进入军营，找到内应，在他的帮助下靠近萧长凛，却没想到张云贞家乡惨遭洪水肆虐，他父母也不幸遇难，而桐县乡贤组织幸存的人来军营投亲，这倒是给了她更合理的投奔理由，于是随着桐县难民一起，徒步来到边境。
可连日奔波，她鞋底只剩薄薄一层，脚上早就磨出了水泡，山路上碎石多，每走一步都从脚底传来钻心的疼，没多久，就远远落在后面。
林清泽对敌军从不怜悯，他话不多说，拐回头挥起缰绳就朝磨磨蹭蹭的敌兵狠狠甩来。
梅雪海不是兰无瑕，她没有武力，甚至没有力气，她是个平凡而又柔弱的女子，她不能躲闪。
于是她仰望林清泽，满眼戚哀，饱含畏惧，眼睁睁看着鞭子朝她身上抽打来，皮鞭抽在腿上，她根本受不住这么大的力气，顿时摔翻在地，单薄的麻衣霎时破裂，露出肉来，她连忙捂住伤口，血还是顺着指缝流出来，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痛极了，却连叫一声也不敢，而且衣服也破了，这令她感到羞耻，她跪坐在地上，揪起破烂的衣服挡住伤口，心里满是酸涩，泪水一滴一滴滑下来，落在黄土里。
萧长凛居高临下，整个山谷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跪坐在那里默默垂泪，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苍白而脆弱，她像一只不惹尘埃的天鹅。
林清泽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终于后知后觉看出了眼前低头抽噎的人是位女子，他做人有原则，不打女人，今天这是人生头一回，故而此时心情复杂，有疑惑，有愧疚，声音顿时软了下来：“你，抬起头来。”
梅雪海缓缓抬起头，瞳孔里写满了惊慌，目光软软地瞥向别处，逃避眼前人的直视，似是被欺负怕了。
西风呼啸着扬起飞沙，她用力捂着露出来的肌肤，胳膊上，腿上，布鞋底全是血，眼里尽是委屈，用力咬着唇才没哭出声，她跪坐在马蹄前安静地落泪，不言不语，他却看出她喷薄而出的万般隐忍，干涸的土地上凝出一汪清泉，她脸上灰一道白一道，如此狼狈，却仍能看出眉眼里的桃李丹华，灼灼生辉。
渴了很久的人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林清泽微微一动，血脉里凉与热的交汇，是心疼的感觉。他脸一红，解下披风丢给梅雪海，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地上拽起甩在马背上，打马奔向山顶。
萧长凛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林清泽疾驰到山顶跳下马拱手汇报：“将军，人带来了，”怕他不清楚，还着重强调，“是个女子。”
“嗯。”萧长凛没回头，他知道这女子坐在马背上，红色的披风，乌黑的头发，姣好的面容，哀婉的神态，把林清泽的魂都勾走了。
好手段。
马背上，梅雪海抬起眼皮，神情清冷，目光探究。
萧长凛骑一匹油光滑亮的黑鬃马，裹在铠甲里的腰背挺拔，无端让人想到戈壁滩上充满力量的胡杨，他一手牵缰一手横刀，手上戴着棕色牛皮手套，手套贴合，指骨分明，修长的双腿跨在马上，因激战而充血的肌肉线条清晰地偾张，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巍峨如玉山，整个人气质强悍霸道，恍如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令人忍不住臣服。
梅雪海有一瞬间的晃神，继而目光幽深，与面对林清泽时柔弱澄澈的眼神截然不同，她突然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终于见面了，我陌生的老朋友。”
山谷里等着的百姓得了命令，开始挖坟搬尸。尸体十成有九都是敌军的，但是不处理，尸体很快就会腐烂，一场雨下来，很可能暴发瘟疫。虽说阳关谷人迹罕至，却也不是一个人也不来，万一有商队或者急行军路过，沾上瘟疫，再带到别处，那将会是一场大灾难。
他不允许这种灾难发生。
萧长凛毫无征兆突然发问：“你说把勒骨兀的头割下来献给寒金国君可好？”勒骨兀是寒金国左将军，是国君信赖的国之柱石，也是此次战役中陨落的敌军首领。
林清泽看看左卫高寻，高寻向他挤挤眼，林清泽挠挠头回道：“自然是好的，绝对能让寒金国上下胆寒。”
“那你去办吧。”
这句话惊雷一般炸的林清泽目瞪口呆，寒金国柱石已倒，国将不国，何不趁机打到他们老巢？萧老大竟让他去献头？
况且一个愤怒的国主怎么会静静地接受一名敌军将领，挑衅似的拿着他爱卿加老友的头闯入他的地盘？
这不就是把羊送入虎口吗，有命去，没命还啊。
林清泽心中不满，又慑于将军淫威，仓皇单膝跪地，拱手哀求：“将军，三思啊，我还没成家，我爹娘就我一个儿，我还没完成传香火的重任呢。”
萧长凛不为所动，声音冰冷，像个无情的凶神：“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林清泽不甘认命，却也无计可施：“属下领命。”又不放心浑身是伤的女子，抬头问：“她怎么处置？”
萧长凛随意说道，像在说猫猫狗狗：“投入军牢吧。”
林清泽炸了：“她身上有伤，况且军牢里都是男的。”
萧长凛轻飘飘安抚：“那就找军医治治，然后投入军牢吧。”
林清泽：……
此刻林清泽觉得萧长凛是魔鬼再生。
哀叹自己力量微不足道，难以与之抗衡。
老康王与陛下手足情深，遗腹子萧长凛自出生就继承王位，开蒙之际就秀出班行，小小年纪智勇双全，深得陛下宠爱，待他比皇子们还好，从小他听别人夸赞萧长凛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都说他出类拔萃，前途不可限量，他爹他娘他姑姑都让他学他，学什么，学他冷血吗？
回营路上林清泽垂头丧气，他摸着爱马的鬃毛，一声一声悲叹，可怜了他□□的乌云马，背上驮的两个人，都命不久矣。
梅雪海腿上的伤在马鞍上磨来磨去，锥心的疼，她小心挪腿，想让伤口远离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