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治所夏口,位于大江之畔的黄鹤山,控扼沔水汇入大江的河口,是交通要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猎猎江风,吹动白发,俯瞰滚滚江流,站在夏口城头的老将张冲,没有万丈豪情,唯有满心忧虑。
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可摊上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小皇帝,张冲实在生不出千里之志。
张冲出身江东望族,吴郡四姓之一的吴郡张氏,戎马半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不但先帝在时对张冲厚加礼遇,小皇帝即位后,也是对他礼敬有加,加封其为征虏将军,定襄侯,食邑千户。
朝廷派遣张冲出任郢州刺史,坐镇夏口,同样是为了遏制雍州。
爵位不封别的地方,独独封在定襄县,“定”、“襄”,其意不言而喻。
此前,萧衍表奏朝廷让曹景宗取代老朋友房僧寄,出任竟陵太守,将势力扩展到郢州境内。自此,竟陵再不受张冲节制,只听襄阳号令。
雍州若要沿沔水东下,将再无阻隔,可顺流而下,直达夏口。
“父亲,竟陵房世伯来了。”
张冲之子张孜上前,恭敬道。
张冲年事已高,其子张孜随父出镇郢州,以尽孝道。
回过神来,张冲转头望去,老朋友房僧寄正与其族弟房长瑜一边登城,一边叙旧。
房长瑜是张冲幕府的首席谋士,已追随多年。
而房僧寄则是当年与张冲一同在边境抗击北魏的老战友。
“思约,许久不见,你可是苍老了不少啊!这些日子,没少操心吧!”
一见面,房僧寄就调侃起老朋友。
斜睨了老友一眼,张冲没好气道:“你倒是无官一身轻,眼见要回京城享清福了,可也没见你白发比我少多少!”
互相打趣,两人相视大笑。
心中的沉重,却没有因此减轻。
比起久别重逢的喜悦,彼此心中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担忧。
笑罢,两人面容都严肃起来。
竟陵已落入萧衍之手,将来,若雍州东下,夏口是第一道防线。
“当今陛下虽然对我没有厚恩,但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恩遇隆重。享受大树荫蔽的人,理应护其枝叶。房僧寄虽老迈无用,亦欲建微尘之功。愿留在郢州,助张使君一臂之力!”
房僧寄收敛玩笑之态,郑重向老友施礼道。
说起来,荆州与郢州共同形成钳形战线,共同遏制雍州。
可南康王还是个娃娃,主持荆州的萧颖胄却似在摇摆不定。
近日,又听闻萧衍不断派出使者前往江陵,与荆州上下官吏书信往来不绝。
张冲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夏口城,将面临大江上游和沔水上游的两面夹击。
朝廷,皇帝年少,茹法珍之流只会玩弄阴谋、排除异己,不通军机,张冲不敢指望。
在此孤立无援之际,老友自愿留下相助,令张冲心中莫名感动。
“疾风知劲草!有房君,吾道不孤!”
张冲紧握老友双手,动情道。
转而,抬手指向大江对岸,天气晴好,与黄鹤山遥遥相对的鲁山,清晰可见。
“鲁山,与夏口隔江相对,控扼大江,阻断沔口。君可愿为我守之,与我互为犄角,隔江呼应!”
张冲问道。
被张冲紧握的双手着力,房僧寄立誓道:“房僧寄不才,愿为君死守鲁山!人在城在!”
张冲亦感动立誓道:“张冲,誓与君共生死!如有背盟,人神共弃!”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在夏口城头,誓同生死。
要为南齐朝廷尽最后的忠诚,对倾心相交的老友,尽朋友之义。
不求功名利禄,不为闻达显贵。
只为心中的君子之道。
在人生暮年,奋身一搏。
直到雍州的表章到了建康朝廷,名义上的首辅萧懿才知道西北边境,竟陵发生了一场不小的战事。
战前、战后,萧衍都没有通过私下的渠道让长兄知晓竟陵之战的真相。
依照长兄的脾性,一旦知晓真相,定会去质问皇帝和茹法珍,为自己讨个公道。
可哪里有什么公道,只会让兄长的处境更加危险。
就让他当作是边境上发生了一场寻常的战事吧。
萧衍的表章,先是把小皇帝捧了一通,什么皇帝英明,知人善任,任命了曹景宗,成功击败敌军,保卫国土安全,做足了表面文章。
萧衍装傻,仿似不知道竟陵之战起自朝廷的阴谋。
朝廷里,皇帝和茹法珍自然更不会自己揭自己的短。
接下来,萧衍在表章里又大肆夸大了北魏和荆襄诸蛮对雍州的威胁,仿佛襄阳已经是摇摇欲坠。
不禁让萧懿心中暗笑,小皇帝和茹法珍心中暗骂。
吹捧完皇帝,夸张渲染了襄阳的不利处境,萧衍向朝廷狮子大开口,讨要钱粮、物资。
当然什么都要不到,萧衍在表章最后提出的要求,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襄阳这么危险,需要朝廷支援,可是朝廷也有困难,我也能体谅,那么英明的皇帝就给我两个人吧!
萧衍要求朝廷调派其八弟萧伟,十一弟萧憺前往襄阳,协助他守备雍州。
祝灵勇和一众阴司鬼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就落在萧衍手上,成了朝廷谋害大臣,出卖国土的证据。
人家没把竟陵的真相说出来,总得有所回报吧!
建康朝廷除了同意,还能怎样?
台城,制局监官署的地下,有一处面积不小的地下建筑,是刑讯之所。
除了进行刑讯逼供,连孙文明都不愿在这里多呆。
阴司录事赵鬼的办公场所,却就在刑房的旁边。
这里终日不见天日,唯一的风景就是刑房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各种恐怖刑具,以及墙壁、地面,洗不净、擦不完的斑斑血迹。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