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仲夏夜,月明星稀。
静谧的台城阁道,除了隐约传来宫苑里的蝉鸣蛙声,唯有荻炬燃烧的毕剥声和一队队禁卫巡防的声音。
这样的季节,夜间虽然不似白天那么炎热,但也不会有人如正在阁道悄然前行的这个人一般,将自己整个裹在一件连帽披风里。
一名御刀卫手执令牌,在前头给他引路。
此人中等身材,一路都紧锁眉头,一言不发,时不时停下来,四处观望一番,似是怕被人跟踪,就连今夜的月色,都似因太过明亮而令他不快。
从北掖门出了台城,穿过乐游苑,来到玄武湖边,一艘带蓬小舟正在等候。
湖面纳凉?月夜游湖?
都太晚了些吧!
湖面清凉的微风,也没有让他的情绪好转分毫。
“在此等候。”
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领路的御刀卫恭敬应诺。
钻进了船舱,他才扯下披风的帽子,露出面容。
年约四十许,国字脸,脸颊饱满,没有赘肉,一脸威严,是一张习惯发号施令的掌权者的脸,眉心的川字纹显示出,心思用得太多。
小舟先是划向玄武湖湖心,停留了片刻,又划向湖头,转入建康城东的青溪,顺着青溪,从青溪七桥下穿过。
不似淮水上可以开合的浮航,大船走不了青溪,青溪上的大桥只能让这种小舟从桥下穿行。
来到建康东南的丹阳郡城附近,小舟靠岸。
有牛车在等候。
同样绕了一圈弯路,牛车最后停在真正的目的地。
尚书令萧懿居住的同夏里,萧氏老宅。
原来,他是要见尚书令萧懿。
夤夜到访,他有何要事?
兜兜转转,绕一个大圈子,他在躲什么?
他是谁?
“朱监,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听说制局监朱兴光深夜来访,萧懿不禁大为诧异。
在书房内,萧懿与朱兴光密会。
“萧令君,在下此来,确有要事相告。”
朱兴光开门见山。
来得路上遮遮掩掩,还兜了几个大圈子,说话倒是很直接。
“在下思来想去,此事唯有萧令君可以化解,故而深夜前来叨扰。”
接着,朱兴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萧懿详细说明。
听着朱兴光的言语,萧懿的眉头越皱越深。
朱兴光是先帝时的制局监主官。
新君登基后,提拔自己亲信茹法珍掌管制局监,朱兴光退居次席;梅虫儿受到皇帝信任,得到茹法珍提拔,朱兴光再退一步。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兴光明面上不敢有任何怨言,心底里却是十二分的不痛快。但随着“六贵”覆亡,徐世檦被杀,茹法珍的权位越来越稳固,朱兴光只能隐忍不发。
放眼如今的朝廷,与茹法珍不对付,又有能力与他掰掰手腕的,也只有尚书令萧懿了。
探听到一桩秘事,是茹法珍要替皇帝办一件上不得台面的差事。这件事一旦公开,一定会招致朝野反对,甚至是声讨。
若是茹法珍办砸了,说不定会在小皇帝那里失宠,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来了。即便到不了那个程度,能让茹法珍吃个瘪,也是朱兴光乐于见到的。
向萧懿和盘托出,接下来就是他与茹法珍斗法,自己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
要紧是不能让茹法珍知道,是他向萧懿透露的消息。
达成目的,朱兴光又鬼鬼祟祟地返回台城。
对朱兴光的观感比茹法珍好不到哪里去,萧懿无心掺和进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但朱兴光说得这件事,他不能不管。
况且,虽然一心效法先代贤臣,匡正朝纲,但萧懿并非迂腐之人。朱兴光与茹法珍的矛盾,有利于打击朝中宵小,他并不介意利用。
只是,根据朱兴光的说法,此事,茹法珍是请了江湖人士,暗地里以江湖手段来实施,自己也只能以同样的手段来应对。
朱兴光可不敢,也不愿把阴司的事透露给萧懿,只好说是江湖人士。
一者,阴司乃是朝廷机密,泄露出去,一旦被查出来,会被灭族;二者,如今与他争斗的是茹法珍,若是能扳倒茹法珍,接下来,没准对手就是萧懿了。
他哪里知道,草堂白羽主帅就落脚在萧氏老宅,萧懿对阴司已有所耳闻。
江湖手段,萧懿内心排斥,更是不擅长。
白羽主帅以府上总管身份留在萧氏老宅,说起来是方便应对紧急情况,主持京城往襄阳的情报传递。可萧懿知道,三弟一定交待了他们,要护自己周全。
此事也不宜动用草堂力量,萧懿召来长史徐曜甫。
交给这位“梁州飞羽”全权负责。
听完事情由来,徐曜甫淡然一笑道:“令君放心,必不负所托!”
“何须寻孟尝,但得金陵王。”
势单力孤的徐曜甫,要在京城武林正道找帮手,不用说,首先就会找到江南大侠,王严秀。
以王严秀的理解,墨门的规矩和宗旨,不应是一种苦行僧式的刻板要求,而应是一种更为宽松、洒脱的内心信仰。
“兼爱”不是有求必应的滥好人,不是不问是非的和稀泥。
再如“节用”。
你永远不必担心,来到王严秀府上,只有粗茶淡饭,清茶白水。相反,招待客人,王严秀从来都是用美酒,美味。
但一定适度,不能浪费。
喝酒是为了助兴,不是拿来逞英雄,去拼酒。明明已经喝到位,还要去逞强,喝到吐,喝到失控,那便是浪费,不受欢迎。
喜欢吃肉的人,不会只给你蔬菜;喜欢吃素的人,不会强迫你吃肉。
各从所好,适度就好。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客人在王严秀府上,放松,自在,舒适。
酒未必就是京城最好的酒,菜未必就是京城最美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