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岘山,泥土似乎都带着成熟的味道。
逃亡中的杜公酒坊鬼卒,紧张地注视着眼前不时闪过的人影,一动不动,控制着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鼻中充斥这种泥土的气味,脸几乎都要埋进土里。
他正藏身“兔洞”中,躲避追捕。
“兔洞”是谍报人员在野外的传递情报路线上提前设置好的藏身之地,就像兔子打洞一样,在山林、野地挖好可以藏身、藏物的洞穴,再用草盖、枝叶等遮掩起来。
在城镇、市集,有人流、房舍可以提供掩护,到了野外,一旦情势危急,可以利用“兔洞”暂时藏身,或是将情报、武器等等藏于兔洞。即便被捕,身上不会有直接证据,而自己的同伴则可以从“兔洞”将情报取走。
陆续几拨草堂追兵经过,都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兔洞”和里面藏着的人。
人声渐息,山林恢复宁静。
为了确保无虞,短暂甩开追兵后,鬼卒将情报与武器藏在了另一处“兔洞”,才藏身到这里。
松了一口气,又静待了片刻,确认左右确实已经无人,鬼卒掀开“兔洞”的草盖,窜出地面,又将“兔洞”遮掩起来。
辨认了一下方向,鬼卒正要去另一处“兔洞”取回情报。
嗖!
噗!
周围渐红的枫叶溅上几滴艳红,挂满果实、枝叶沉沉坠下的山柿、野枣,快速从鬼卒的眼前闪过,最终,在一片黑暗中失去意识。
生命消逝,鬼卒的尸体重重栽倒,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脖颈。
手持轻便短弓的羽卒队长从林中暗处走出,吹了声口哨,属下的羽卒从藏身处汇集过来。
“头儿,身上没有情报!”
一名羽卒搜查了鬼卒的尸身后汇报。
“窝里也没有!”
“兔洞”早已被掀开,另一名羽卒查看后接着道。
八成提前藏到别的“兔洞”了,岘山这么大,哪里去找。
“把尸体处理了,撤!”
恨恨地啐了一口,队长下令。
一名高大的羽卒抖开身后背着的布囊,将尸体装进去,扛在肩头。
片刻后,一行人消失在山野。
谁也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双眼睛,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他是荆州的暗探,藏身在他们专属的“兔洞”之中。
“兔洞”当真是名副其实。
狡兔三窟。
岘山的山林中,藏着许多隐秘的“兔洞”,有的属于阴司密探,有的属于荆州密探,还有的是草堂的。
自从西晋名将杜预在坐镇襄阳的时候,为了便于进攻当时在东吴控制下的江陵,凿开扬口,将沔水与扬水连通起来,襄阳便可从水路直达江陵,不必再出沔口入大江绕行。
若是当年刘备败逃时,有扬口水路,只怕就没有张翼德独断当阳长坂坡的英勇事迹了。
如今,无论是从襄阳东下京城建康,还是往来襄阳与江陵,都喜欢经沔水,走水路。
草堂、阴司、荆州三方的情报传递,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襄阳经岘山到襄水与沔水交汇口的桃林渡这条路线。
这名荆州密探只是传递着常规的消息,却在途中发现,自己不幸地撞上草堂追捕阴司。
赶紧藏入附近的“兔洞”中,等着草堂的追捕结束。
目睹阴司鬼卒被杀,还是自己认识的人,不禁让他心惊肉跳。
这名荆州密探驻扎的据点就是襄阳南市那家被监视起来的客舍,离杜公酒坊不远,常去买酒,见过这名鬼卒,是杜公酒坊的一名酒保。
草堂的羽卒全部撤离,山林再次静下来,没有了人类的互相残杀,鸟雀重新欢唱起来。
仍然躲藏着,不敢露头,有了鬼卒的前车之鉴,荆州密探更加有耐心。
直到傍晚,天色将黑,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探查四周一番,钻出“兔洞”。
因祸得福,真是天上掉馅饼!
鬼卒藏的情报没有被草堂发现,却被他收入囊中。
取出情报,荆州密探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山林中。
缩头乌龟,总算动起来了!
心中暗骂,躲藏在山林暗处的张水柔已经监视了许久。
鱼儿咬钩,总算可以返回襄阳。
白羽副帅庾域在这次任务中主要充当顾问角色,一线指挥和参与行动都是黑羽副帅张水柔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黄雀身后还有鹰隼。
草堂出动那么多人手,怎会让一名鬼卒逃窜那么久?
就是为了把他驱赶到指定的区域。
那名荆州密探,从离开南市的据点就被监视着。他被迫藏身,目睹一切,都是在草堂的设计之中。
草堂女将张水柔再一次用事实证明,张法的眼光、萧衍的信任都没有错。
行动执行的完美、逼真,荆州密探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襄阳城中铜鞮里是当年南渡之时,安置北方流民形成的聚居区,两百年过去,移民的后裔都成了襄阳人。
这几日,见了面,街坊邻居都会向卖豆腐、豆浆为生的“豆腐张”夫妇道贺。
老夫妻俩的独子回来了。
虽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至少十多岁,而且像是落下了伤残,有些直不起腰来,但在东境边军戍边,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
街坊们都替老两口感到高兴,这个战乱的年代,他们中,有许多人的孩子,上了战场就没有再回来。
世道虽乱,人心却淳朴。
街坊们不知道,来的人,不是老张夫妇的儿子。
他们的儿子,早已不在人世。
这里是孙文明亲自在襄阳布下的暗桩,那时还没有阴司,先帝还没有登基。新君即位后,也没有上报制局监,连茹法珍都不知道。
在赵鬼动身来襄阳前,孙文明告诉了他。
看看先帝用得人,王茂、杜伯符……;再看看茹法珍用得人,祝灵勇、度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