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院内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难得一见的泼天闹剧,终于要以萧大小姐身败名裂为结局告终之时。
立在院门处的丫鬟小蝶忽然抬手,一个抡圆了胳膊的大耳刮子狠狠甩在江青轩脸上,打得他差点从轮椅上滚下来!
“丝帕是真,但你这卑鄙小人,背信弃义,满口谎话,污蔑我家小姐更是真!!”
只见小丫鬟双目含泪,“扑通”一声朝新妇跪下,声声泣诉道:
“我家小姐,是倾慕过你不假。可那是你冒失尾随、雨中撑伞,后来又屡屡写些酸诗,刻意引诱在先!!
小姐她,纵使心中有情,也始终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前些日子原就是要跟你做个了断,只因婚期在即,不舍爹娘亲族受累,更不想因她误了你前程!!
所有的苦楚、所有的为难,小姐一人默默忍了,受了!为了保下你家中无辜的老母、弟妹,更是花了体己的银子送她们出城!她是这京畿府里最善良真挚的女子!我绝不允许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如此污蔑她的清白!!”
方才窸窸窣窣的耳语声,渐渐平息,而又伴着小蝶的哭诉,隐隐传出些女子哽咽的叹息。
“小蝶,你...”
阿零十分触动,望着远远朝自己跪下的小丫鬟便是一滞,忍不住心头一酸。
小蝶满脸是泪,朝着阿零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
“小姐,若不是您心善,违背夫人的意思将奴婢留在下人院里养病,又在门外留下伤药... 如今与您相见的,怕只能是奴婢的枯骨了!呜呜呜呜...”
阿零听罢,心头的不解更甚。
我?救了她?
我是留下了她不假,可伤药...又是怎么回事?
阿零猛的回神,朝鸠九瞥去一眼。
俊朗的新郎官柔蔼地朝她一笑,神色自若,面容坦然。
难道...是他?
他一直都知道我的事?!
就在院中众人不住叹惋之时,鸠九迈开步子,稳稳立在阿零身旁。
他抬手,将新妇涂着鲜红蔻丹的两手握住,捧在面前。
“婉儿,我都明白了。”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云鬓花钿的女子,真诚地表白:
“想这一切,原都是我的错。”
阿零登时一愣。
“是我来的太晚,才让你遭奸人蒙骗,伤了你的心、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的过错。
若我早些与你成婚,在你身边守着你、护着你,便不会有这些事发生。”
说罢,鸠九转面朝院中众人语道。
“婉儿待他以礼、诚心,不是因为他江青轩如何,而是婉儿秉性如此、兰心之至!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得上如此情真意切的女子。”
新郎官一手牵着新妇,一手在耳旁对天立誓。
“各位贵客,今日便请在此做个见证!我郑祐对天起誓,此生绝不纳妾收小!用我所有心力,珍爱、呵护婉儿一生!如有违者,天诛地灭!”
话音一落,院中众人尽是含泪凝噎,以袖抚面,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原以为赖在郑府不走,便可看上萧郑二府这荒天笑话的男男女女们,此时无不自惭形秽,而又连连感叹。
渐渐的,这些要员贵客,诸府女眷,三五成群地从席间起身,朝院中二位新人或是浅浅一礼,或是尴尬笑笑,再一片片地从前院中离去。
院门处,眼见事败却仍满脸嗤笑的江青轩已放弃了挣扎,连逃命的心思也扔下了,只倚在轮椅上不住喘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院内的一双璧人。
鸠九抬手朝轮椅上一指。
“来人,将他押送到巡捕司衙门,至于定什么罪,想来赵大人再没轻重,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远处的四个小厮当即上前,把破木轮椅团团围住。
阿零却突然迈步,朝府门外喊道。
“我不明白!”
盛装华服的新娘大声地问,“明明你趁早放弃,回去读书应考,有了功名,好生娶妻生子,也是一辈子!为何你偏要豁出性命,如此费尽心机闹得鱼死网破?”
“呵呵...”
披头散发的书生回过头,垂着眼皮冷淡地答:
“我娘说,吃什么,补什么。”
“可我后来才明白,这世道... 吃苦并不能做人上人,吃人才行。”
“哈哈哈哈哈哈... ...”
阿零愣住,就这么立在门内,眼看着小厮们拖着身子已像一滩烂泥的江青轩,在街面上渐行渐远。
呵...
阿零一时心内大动。
原来我自诩作恶百年,却从来斗不过这些日界的生人,只是因为,我学不会“吃人”...
罢了。
想来到此,也终将离我魔魂消散的日子不远了。
想到这里,阿零落寞地回过神来。
似是今日这场闹剧,已将她所剩无几的斗志彻底消耗殆尽。
她长叹一口气,提起喜服裙摆,在鸠九的注视下与他擦肩而过,往郑府东院而去。
鸠九心中有些担忧,便屏退了新妇身后的小蝶和数名郑府丫鬟,自己迈步跟了上去。
二人就这么一路相隔几米,一路沉默地走。
直到进了挂满大红灯笼和红纱帷幔的鹿鸣轩院里。
“神官大人。”
阿零脚步一顿,背对着鸠九说道。
“谢谢你言而有信,如此尽心尽力帮我演戏。可我累了,也不想再多做什么无谓的蠢事。这条魔魂... ...不要也罢。我这就跟你去仙桃林海,还了你的法器。”
鸠九正要开口,她又接着说道。
“也谢谢你... 让我头一回明白了,原来借了生人躯壳,有时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话音一落,一袭红衣的新妇已迈进正屋,又回手闭了房门。
满心言语,却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的鸠九只能无奈地站在门外,浅浅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