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色漆漆而朦胧,一轮泛着幽暗光晕的明月悬在当空,恰好映照着鸠九与阿零缓行的步子。
只着单薄白色里衣的两人一前一后,推开鹿鸣轩的侧门,往郑府花园而去。
“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要带我去哪儿?”
阿零跟在鸠九身后,在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走,又疑惑地问。
“不远,就在前面。”
鸠九在前引路,轻声应道。
两人又沉默地行了一阵,直到花园中隐隐流动的水声逐渐清晰。
阿零脚步跟着白衣公子,绕过茂盛的树丛,一转眼,便是一大片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映入眼帘。
阿零脚步一顿,整个人痴痴地愣神。
眼前寂静柔美的月色之下,是斑驳灿烂如星河洒落的湖面。
湖边挺拔如松、眉眼如玉的白衣男子衣袂随风翩跹,背手而立,正浅笑回望着她,满眼皆是深不见底的柔情。
阿零的脸颊唰地红了,她慌忙低头躲避鸠九炽热的目光,装作什么也感受不到的样子。
“你别告诉我,大半夜的,要带我来这湖里洗澡?”
阿零有心打岔,一面玩笑,一面两步上前,停在湖边。
她缓缓蹲下身子,脚下的湖面上,映照出萧郁婉白皙秀美的脸。
鸠九并不回应她的玩笑,而是迈开脚步走到阿零身旁。
他抬起两指,在胸前立诀。
“风神诀,现。”
原本倒映在萧郁婉身旁的郑祐的脸,一瞬间便随着湖水涌动,又渐渐恢复平息。
阿零望着湖面的眼神,登时一滞。
水面自己的倒影身旁,浮现出一位黑发浅挽,面如冠玉的男子。
一双寂寥深邃的眼中,熟悉的浅金色光晕随波流转。
这双眼睛,仿佛能容得下天地万物,却唯独没有他自己的归处。
阿零一时看得呆了。
她从未想过,鸠九的脸,竟是生的这番模样。
如果说郑小公爷是倜傥中带着几分机敏,那鸠九则是英气中难掩清冷的神性。
... ...
蹲在湖边的阿零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触湖面的一瞬间,那张叫人无法忘记的面庞便霎时消失不见。
阿零又是一愣。
“为什么?”
她静静凝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轻声地问。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我只是不想,你的眼里只有郑祐的样子。”
阿零心内忍不住一颤,却仍不愿去承认自己心底深处的感受。
“有什么意义?即是见过你的容貌,这一切也都是水中倒影,无法存在于真实的世上。”
说着,白衣女子缓缓站起。
“你不要忘了,我是怨魔,而你是神官。即便你我不会与对方为难,也说不上何时,便要脱离这副躯体,各有各的去处。”
鸠九立在她身旁,只静静地听,眼中却蒙上一片化不开的失落。
“我还剩十余个昼夜。”
男子平静地开口,忽而抬起右手,蓝色尾巴的树鹊便翩然而至,只在他指尖稍作停留,又展翅而飞。
“可与你共赏十余个如今时这般的夜色,和十余个日出东方的清晨。”
说着,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划过阿零的手腕,停在她掌心。
“与我来说,便就足够。”
阿零抬起头,与鸠九诚挚的目光相对。
百余年来,她从未遇见过像他这样,能彻头彻尾地接纳真实的自己,与自己赤诚相待、倾心相付之人。
可为何偏偏,他只能存在在,那个自己最无法企及的地方。
少女眼中忽而涌上一层厚厚的泪水。
将眼前之人的身影,与周遭美若梦幻的一切都变得渐渐模糊。
她侧过脸,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他看见自己潸然落泪的模样。
“可我没有那么久的时间了。”
阿零转身,抬手一把抹去泪水。
“你的金羽覆住了我的凝灵血印,也许几日之后,也许就是现在,萧郁婉的生魂便会随时醒来。”
鸠九却并不言语,只将阿零的一手握住,牵着她抬起,掌心向上。
蓝尾鹊鸟忽而从远处飞来,将一朵娇艳的杏花轻轻放在阿零掌中。
鸠九宽厚的手掌与她的手背紧紧相贴,渐而五指一弯,与她牢牢相扣。
阿零的整个身心,顿时像被人用温热流淌的爱意包裹,无比虔诚地护在心头。
鸠九将阿零环在身前,宽阔的胸膛将少女的身影笼罩。
他将下巴轻轻倚靠在阿零的肩头。
“只要你还在三界之内,我们终会相遇。”
阿零感受着身后鸠九温热的气息,她抬起手,静静看着那朵带着馥郁芬芳的杏花。
是吗?
我们还会再遇见彼此吗?
再重逢,便会有什么不同?
再真挚热烈的情意,又如何抵抗日月结界的阻隔?
一切不过是如同过眼云烟。
如梦亦如幻。
泡影之后,徒留无端的失落和不尽的痛苦。
... ...
想到此处,阿零忽而抬头,转身迈步,随手一扬。
那朵杏花便随风而飘,坠在地上。
白衣公子登时一愣。
“神官大人。”
阿零静静望着远处立在树梢的岚语。
她淡漠地开口,“真是不曾想,恒界的鸟鹊竟也会有以花为媒、逐偶献殷的时候。”
少女脸上满不在意地一笑,“杏花不错,可我们月界之人并不喜欢。无论多么娇艳欲滴,不消数日,只剩零落成泥。”
“我怨魔阿零,生来便是荆棘,浑身是刺,自然也无法与人长久地相处。”
她强忍心头的酸涩,转身迈步便走。
只留下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