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禀报的话没能说完,背对着院门,站于廊檐之下的挺拔身影已然转过身。
谢放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
阿笙,他的阿笙……
谢放眼底一派恍惚神色。
原来阿笙两边的脸颊曾这般圆乎过么?
少年白白嫩嫩的脸颊中透着些许绯色,宛若雪白中点了一团粉的糯米软糕。
鼻尖泅出了一点的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是极黑极亮,像是被一场春雨浸润过后的溪涧黑石。
不像那些年……脸瘦得近乎脱相。
不变的是,即便拖着他这么一个大的累赘,阿笙的眼睛依然很亮。
总是弯着眉眼对着他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像是这个世间无任何烦恼之事,每日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可那个时候,为了照顾他这个废人,阿笙已是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每日还要起早贪黑去做早点的营生。
太平年岁,底层百姓谋生尚且不易,何况是那时早已不再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又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局讨生活,还带着他这个废人的阿笙,各中艰辛可想而知。
…
因着只看了谢二爷一眼,便慌忙地低下了脑袋,阿笙并没有注意到谢放渐红的眼眶。
他走到院子的圆桌旁,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桂花杏花奶酪、荔枝腰子、甘棠炖百合……一一摆好。
阿笙特意将动作放慢了一些。
为的就是能够跟二爷多待一会儿。
有时候赶上爷心情好,会在他摆盘的时候,跟他聊个几句。
会问他家里的一些事情。
比如爹爹这长庆楼在符城开了多长时间了,家里都有什么人,阿笙,是哪个笙,全名叫什么。祖上便是符城人么,还是从他乡迁往此地?
有时,还会极大方地赏他几个银元。
今日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阿笙心想。
从他进来到现在,爷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以往,便是有客人在,二爷都会笑吟吟跟他说上一句,“阿笙来啦”。
有时,还会笑吟吟地问他,可要坐下一起吃。
阿笙垂着眉眼,微皱着眉头,神色很是有些担忧。
爷可是因为病着,身体还是不大舒服?
阿笙摆完碗碟筷子同汤勺,见谢二爷依然没有要同他开口说话的意思,便朝谢二爷弯腰鞠了个躬。
以往便是这样。
如是遇上爷心情不好的时候,阿笙便无声地躬身退下。
于阿笙而言,能够像这般近距离地瞧上二爷一眼,已是心满意足。
…
“阿笙……”
阿笙刚要转身,冷不防听见二爷在唤自己。
他又惊又喜地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满是明晃晃的倾慕之情。
谢放拢在袖子当中的拳头攥紧。
这个傻子。
怎的不知将眼底的倾慕藏一藏?
倘使稍微遮掩一二。
当初又怎会弄得符城上下人人皆知,乃至流言四起,甚至因倾慕他这件事,被方掌柜的赶出了家门?
而他又何尝不是混账至极?
明明瞧出了阿笙的倾慕,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做不得数。以为只要他离开符城,时日一长,阿笙便会将他忘记,尊照方掌柜的意思,娶妻生子……
阿笙仰着脑袋,小脸尽是疑惑。
奇怪二爷怎的……叫了他之后,又没出声。
阿笙心里头不由地忐忑了起来。
可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金丝雀鸟的声音太过清亮,否则以阿笙耳朵的灵敏度,定然听出谢放声音里的轻颤。
不过,即便是阿笙听出来了,怕也只会以为二爷是因为这段时间大病过一场,身体还比较虚弱,才会导致气息不稳。绝不会想到会是因为他的缘故。
阿笙只好偷瞄站在一旁的福旺。
阿笙以往来谢府,倘使替他通报的人是福旺,他经常会塞一、两包他从醉香居买的吃食给福旺。
福旺同他一样,喜欢吃,要好说话。
一来二去,关系也就亲近了不少。
福旺陪着二爷站在檐下,脑袋一点一点的,他打着呵欠。
不期然收到阿笙的眼神,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脸上神情比阿笙还要茫然。
阿笙在心底叹了口气。
福旺什么都好,不会瞧不起他,脾气也好,同他也投缘,就是……有时候不大靠谱来着。
…
阿笙正忐忑呢,忽然瞧见二爷在同他招了招手:“阿笙,你过来。”
阿笙心里头直打鼓。
可是他真的办坏了什么事?
阿笙忐忑地走上前,打了个手势,询问二爷唤他何事。
意识到二爷不大看得懂他的手势,阿笙登时涨红了脸。
以往是爷要是跟他说话,都会唤人去备上纸跟笔。
阿笙不敢主动提这件事,怕二爷嫌这个哑巴麻烦,只能心里头干着急,期盼着二爷瞧懂了他的手势。
谢放前世同阿笙一同住了好些时日,两人之间便是连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哪里会不懂阿笙的手势。
他瞧出阿笙的窘迫,心里头责怪自己的不够上心。
是他疏忽了。
病中的这段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笙。
今日更是一整天无时无刻不在盼着。
见了人,不但没法张口说话,整个人更像是僵死了过去,四肢都是硬邦邦的,到这会儿才总算慢慢缓过神来。
却还是把顶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不该!
谢放让福贵去取笔墨纸砚过来。
果然,阿笙着急的神色放松了下来。
谢放在边上石凳上拍了拍,温和地出声,“陪我坐坐可好?”
声音低哑。
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