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婆子一听这话,又大骂了起来:“怎么!又吃稀粥!我这个老婆子受得了,你一个大男人,累死累活的干了一天农活能受得了!况且还有珠儿,他那个年纪,合该吃些好的,怎么能天天喝稀粥!”
陈老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中气十足的徐老婆子一眼,心中念道,你既然不想喝稀粥,那就下地烧火做饭。你只是腿疼,怎么就下不得地了。
但他毕竟是个老实人,又念着素珍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善待徐老婆子,只得忍气吞声。
里屋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草姐儿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走进去负荆请罪,谁知又听到一声。
“老五,前儿个我给你说的草姐儿那件事,你想得如何了?”
草姐儿听提及了自己,倒不好贸然进去了,正疑惑是关于自己什么事。
陈老五陷入了沉默。
徐老婆子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别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你是一家之主,那件事成不成,全在你一句话。”
陈老五慢吞吞地说道:“素珍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草姐儿——”
“素珍素珍素珍!你还有脸提素珍!我那苦命的素珍跟了你四五年,就没过几天好日子!你若是真心疼素珍,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唯一的亲骨肉一天到晚忍饥挨饿,连口奶都喝不上吗?”徐婆子大声呵斥道。
草姐儿本想回头烧火做饭,却因这一句“素珍唯一的亲骨肉”滞住了脚步。
她不懂,外祖母何为这样说。
难道,她不是阿娘的亲骨肉吗?
“我知道你拉不下这个面子。你我都不是什么恶人,原都想当那救苦救难的菩萨。可是如今是什么世道,我们一家三口,都要饿死了!你还要那脸面做甚么!”
“想当初,正因为我从中主持,你才能取得素珍这样好的媳妇儿。如今素珍去了,你就该听我的话,把那野丫头子卖了吧!你若是拉不下这个脸,我去叫人把她领走!女儿河那,原有我一个熟人——”
一听到这话,草姐儿脑中“嗡”的一声,如同炸了的炮仗一般。当下她并未多想,直着脖子就冲进里屋,憋红了一张脸跺着脚对徐老婆子大声喊叫道:“外祖母,你为什么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徐老婆子万万没想到草姐儿听到了这番话,又会当面顶撞她,顿时一张老脸也臊得通红,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小声嘟囔道:“你——你小声点!被人听到了像什么话,什么窑子不窑子的……”
说到后面,她似是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陈老五本就是老实怯懦之人,此时见草姐儿当面质疑,更是不言不发。
草姐儿一把扑倒陈老五怀中,拽着他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衫哭道:“阿爹,阿爹,你别把小草卖到窑子里去。”
陈老五心中不忍,只得口中答应着:“我不……不——”
“你别哭了!他不是你亲爹!”徐老婆子缓过来劲,在陈老五放话之前,连忙将此话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草姐儿愣住了。
什么叫做,他不是我的亲爹?
“你就是一个野种!当年素珍在大雪天捡了你回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如今你也该回报我们陈家了!”
徐老婆子一口一个陈家,然而满屋子旁人都姓陈,只有她姓徐,她才是那个外人。
“你骗人!我就是阿娘的女儿!不是捡来的!”小草急了,冲着徐老婆子大喊道。
徐老婆子冷笑一声,“你不信?你不信就去问你爹,你到底是他亲生的,还是素珍捡来的野种!”
小草连忙扭头央求陈老五:“爹,爹,你说句话啊,我到底是阿娘亲生的还是你捡来……”
陈老五憋红了一张脸,不肯说话,眼神躲避着草姐儿。
“陈老五!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着她吗!”徐老婆子呵斥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珠哥儿考虑!他可是你和素珍唯一的亲骨肉啊!你能眼睁睁看着他每天忍饥挨饿吗!”
听徐老婆子提到珠哥儿,陈老五眼中多了一丝决绝,他应是撇开草姐儿拉扯自己衣襟的小手,别过头去,生硬地说道。
“草姐儿,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你就救救我们陈家吧,就当——”
他一顿,闭上眼睛说道:“就当报答素珍对你的养育之恩。”
见如此,草姐儿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看来,她的的确确是捡来的了。
徐老婆子见陈老五终于肯答应,松了一口气,面有喜色道:“
草姐儿,别怪你爹。你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亲爹亲娘扔下了你。”
草姐儿一张小脸惨白,浑身直发抖,亲爹亲娘……阿娘,不是我的亲娘吗?
徐老婆子又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家养了你七八年了,虽说家穷,倒也不曾亏待了你。你阿娘娘生前虽嘱咐过,让我们好生待你。可你也瞧见了,如今这世道可如何让我们养得活一张吃闲饭的嘴!”
“你爹若不把你卖了,我们全家都要饿死了。”
“我让你爹打听好了,女儿河上的杏花楼的老鸨是个好相与的。你去那里,怎么也有一口饭吃,就凭你的聪明劲,哄得老鸨开心,说不定还能天天吃上肉咧!”
草姐儿只觉眼前一阵发昏,她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卖到妓院里去?
徐老婆子依旧眉飞色舞地絮絮叨叨说着,似乎草姐儿要去的不是火坑,而是那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
陈老五依旧沉默着,不敢去瞧草姐儿一眼。
草姐儿想往前走,想去找阿娘,却只觉天旋地转,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