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那个倩影玉面微酡,朱唇轻启,声音虽带着十分的疲倦,却是掩盖不住的欢喜。“是我,丽仙。”
来人正是花魁娘子陆丽仙。
蕙兰万万没有想到,丽仙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小破屋子里,一时之间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她呆滞在原地,丽仙微微一笑道:“怎么,如今连你也不愿和我说话了?”
蕙兰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她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说过话了?
一年,两年,三年……
她原以为,身为花魁娘子的陆丽仙,早已将昔日那份姐妹情谊都掷在身后了。
丽仙如何不知蕙兰的心思,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可曾怨我?”
蕙兰摇摇头,“不怨。”
她不怨,只是有一些寂寞。
“这些年,你后悔了吗?”陆丽仙的话问出口,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蕙兰却舒颜一笑:“我不后悔。”
“当年那般情形,若非你带着我来到这里,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更何况……”她稍稍一停顿,眼中闪过柔光,“和你俩在一起,无论哪里我都去得。”
听到蕙兰的回答,陆丽仙明显松了一口气,绷直的后背也稍稍舒缓了些。
她上前,拉住蕙兰的手,真挚地说道:“你不要怪我故意冷落你这么长时间,我自有我的苦衷。”
她的声音哽咽道:“我独自支撑,忍耐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抬起头注视着蕙兰,星眸闪烁,不再是冷滟滟的花魁娘子,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生机和朝气的小丫头子春韭。
她紧紧握住蕙兰的手,带着无限的希冀和向往,说道。
“咱们三个,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
深夜,在蕙兰房中一张陈旧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铜牌,这是金陵一带最大的钱庄赵记钱庄特制的密钥。
每个在赵记钱庄寄存钱款的大财主都有一把独一无二的铜牌牌,这相当于调兵遣将的虎符,唯有二者合二为一时,才可验证身份,取出寄存的钱财。
这个小小的铜牌,里面寄存着花魁娘子陆丽仙的全部家当,共是白银三千两!
如此,这至关重要的铜牌,就交到了蕙兰手中。
蕙兰却不敢接:“这我怎么敢接……”
三千两白银,这是丽仙这七八年来强颜欢笑才换来的身家,她如何能接。
陆丽仙却一把将这个铜牌硬塞到了蕙兰手中:“只有你接了,我的计划才行得通——”
……
原来自陆丽仙当上这花魁娘子,便一直筹谋着如何和碧桃、蕙兰两个脱身。
这凤妈妈是掉进钱眼儿里的鸨子,必定不肯轻易放她离去。
她绝不愿意嫁给富贵人家做小妾,也不稀罕那臭男人口中许诺的劳什子的正头娘子,唯有一条出路,便是自赎,但须得五六千两银子那老虔婆才肯放人。
五六千两银子……实在太多了。若是两三千两,倒还能有个指望,渐渐地,她筹谋出一个计策。
自她当上花魁娘子后,所求见者众多,其中不乏有钱有势者,明面上所得的赏赐,几乎全数被凤妈妈搜刮而去。却也还有一些她私自得的,一分不肯多花,悉数都入了赵记钱庄。
一年复一年,一分一厘地积攒下来,终于凑够了三千两银子。
有了这些个银子,也够她筹谋一番了。
她的计划先是让蕙兰出去。
蕙兰是自由身,况且那凤妈妈老早就想打发出门,问题不大。
待蕙兰出门后,让她拿着这铜牌去钱庄里取钱,约摸花费上二三百两银子,就能赎出碧桃来。
待她们两个一走,丽仙没了掣肘,做起事来便方便许多。
她日常行走在风月场中,自然是对这金陵城内的王孙公子各个的秉性了如指掌。
这其中最难伺候、也是最不能得罪的主儿便是那位淮安小郡爷,他爹拜了当今那位权高位重的孤王做了干爷爷,他便拉大旗作虎皮、仗着他爹的势力在金陵城内为非作歹,平昔间也喜赌钱吃酒,三瓦两舍走动。
若是平日,陆丽仙对这位无法无天的二世祖都是绕着走,小心伺候着,生怕得罪了。
可若要脱身,如今唯有一个险招,那便是稍稍“得罪”这位二世祖。
那凤妈妈虽爱财,却生性谨慎,见陆丽仙得罪了这位金陵小霸王,恐怕心中得好好地掂量掂量,况且眼见着她年纪越来越大了,不若趁早打发着出门。
如此一来,蕙兰若带着二三千两银子来赎她,那老虔婆必定会放人,将她这烫手的山芋赶紧脱手,免得那位二世祖那日再找上门来索闹。
“什么,你要得罪淮安小郡爷?!不成不成!得罪了他,你在这金陵岂能还有立足之地?!”蕙兰一听丽仙的计划,连忙摆手。
陆丽仙这一招可谓是玩火自焚。
但正所谓那句老话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若想脱身得自由,又不想嫁给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无耻下三滥的老爷做小妾,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放心,我自会拿捏好尺度。”陆丽仙又劝说了蕙兰一通,向她保证,自己绝不会有事的。
蕙兰也知凭丽仙的聪明才智,若有比这更好、更稳妥的方法,恐怕早就想到了。
蕙兰低着头,沉默不语,眼中蓄满了泪水,不断埋怨自己太没用了,丝毫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丽仙去犯险。
今天是如此,当年也是如此……
丽仙却拉着她的手笑道:“蕙兰,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嗯……到时候金陵城若是混不下去了,咱们三个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吧!”
她突发奇想道:“不若我们就开一家小小的茶寮,就售卖你做的糕点,想来生意定会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