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儿来到王婆茶寮,收了油纸伞,甩了甩落在发丝上的雨珠儿,开口清脆地说道:“来一碗豆蔻熟水。”
听到这个声音,阿霁蓦然回首。
是她,草姐儿。
……
许久未见,她更精神了些。
脸蛋稍稍圆润了一些,步伐也更加矫健有力。
比起曾经的瘦弱的小丫头子,眼前的她鲜活的像是初夏时节,刚冒出头的、白嫩嫩、脆生生的莲藕。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虽还是粗布织就得衣裳,却比之前衣衫褴褛要好许多。
她原本一头如野草一般蓬乱的头发如今也梳得整整齐齐,还用红绳扎成了两个小髻子,正是女儿河中小丫鬟的打扮。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草姐儿,阿霁心中的欢喜之情简直就要溢了出来。
她很好!
果然,她就算是被卖到了女儿河,也能像野草一般顽强地活下来。
他朝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低声喊道:“草姐儿。”
这一声“草姐儿”脱口而出,他却猛地低下了头,躲闪在角落中。
如今的他,不是那一夜雄心壮志的“小阿姐”。
而是虾子巷里一个卑微的卖豆腐的小货郎。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她。
还是,不见了吧。
……
轰隆隆——
一声闷雷平地而起。
蕖香回过头四处张望。
刚刚,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而且喊得不是蕖香,而是曾经的名字草姐儿。
可是,转过身,却并没有发现一个相熟之人。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一笑。
想来是自己的幻觉吧。
自素素那日提醒后,她不再只盯着城门口、码头,而是转向金陵城内一些小巷子里打听。
可无一意外,都没有人见过碧桃一行人。
虾子巷是她探访的第三个巷子。
此时茶寮里没什么客人,蕖香花了两文钱,买了一碗豆蔻熟水,便和那王婆子套近乎。
“阿婆,你在这里开店有多久了?”
王婆低头磕着瓜子,并不愿意搭理这个小丫头片子,冷淡地说道:“老身在这卖茶水卖了大半辈子了。”
蕖香一听,兴奋地问道:“阿婆,那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行人,其中有一个姑娘叫做碧桃,鹅蛋脸,眉毛画的长长的,头发梳得高高的,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王婆照旧低着头磕着瓜子:“没见过。”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位自称为‘西门小官人’的人,身材不高,脸蛋白白的,一双丹凤眼,声音很细,有些带着北方口音——”
“你一个小丫头子,问这些干甚么。茶喝完了吗?喝完了就走。”王婆不耐烦地想要打发她出去。
“哎——我就是问一问嘛,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行了呗。”蕖香一张小脸气鼓鼓地,撑起油纸伞又出了门。
“哪里来的毛丫头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王婆收了瓜子皮,低声骂了一句。
躲在门外的阿霁,自然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想来她口中的碧桃,便是女儿河被拐走的姐儿。
那西门小官人,正是闹得金陵城满城风雨的造假/钱骗子。
他心中十分诧异,没想到草姐儿也牵涉其中,竟然只身一个人跑到了虾子巷来打听消息。
她不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不放心,挑着担子跟在草姐儿身后。
只见她出了王婆茶寮,挨家挨户地逢人就问:“大嫂子,你有没有见过——”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阿爷,我向你打听一件事,你有没有见过——”
“这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该来的地方,回家去吧。”
“阿爷——阿爷——”
蕖香在虾子巷碰了一鼻子灰。
她实在不懂,她不过是打听个人,怎么这里的人却如洪水猛兽一般,躲之不及。
他们口中说的“虾子巷的规矩”,到底是什么规矩?
她抬头望了一眼逼仄狭长的巷子,仍然不死心,继续巷子深处走去。
待她还要继续打听时,却忽然被身后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拽到了一处阴暗的角落里。
她心中又惊又恐,刚要叫喊,忽然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她睁大眼睛一瞧,却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面前是一个清秀的小儿郎,面若冠玉,眼若寒星,整个人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温润璞玉。
他就站在她面前,垂眼注视着她,轻声说道:“别怕,我不会害你。”
“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