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纬度是初秋的九月, 对于纬度极高的呼伦贝尔来说,已似深秋了。
呼色赫公社社长办公室里,陈宁远埋头翻看着近期各生产队的一些工作进度和各项支出及收成数据。
看到第七生产队的一张报表时, 他挑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刘:“冻精省下五分之一这么多?”
“嗯, 今年的母牛的人工配种成功率很高。”小刘指着报表下方林雪君书写的工作汇报, 念道:“第一, 今年储存方式改进, 冻精质量提升了。第二,执行输精工作的兽医员, 也就是林同志今年只做了第七生产队和第八生产队两队母牛的人工授-精工作, 因为没有积劳,工作效率高,专注度高,所以成功率提升。第三, 二胎母牛上一胎产犊没有难产等损伤身体的状况出现, 加上今年雨多草好, 春夏放牧养膘情况好, 母牛身体强健,中标率高。”
小刘又抽出这一页报表下一页的一份手写文稿, 对陈宁远道:
“社长, 你看这个是林兽医附录的可能影响母牛受孕的几项病症、因素,以及简单预防和治疗方法。
“还有这一页, 是林兽医请阿木古楞画的母牛子-宫、产-道、水门、直-肠等后部解剖示意图, 下面还标注了做人工授-精的时候左手需要伸到多深的位置,要用哪几个手指隔着肠道捏子宫的哪部分,力道如何、手法如何……
“我看了这个示意图和解说,好像都学会怎么搞了。”
小刘笑了笑, 才继续道:
“这份文件我已经给兽医站的几位兽医看过了,姜兽医专门誊抄走了林同志的报告单,还让徒弟临摹了阿木古楞画的这个示意图。”
“……”陈社长点点头,嘉奖一定是要给的,这些细节之处的用心对牧区工作太重要了。但短期内不可能给涨工资……
抿唇沉思了一会儿,他才问小刘:
“林兽医的哥哥是不是要回首都了?”
“嗯,明天的车票,从海拉尔站坐火车回首都。”小刘点头。
“你去供销社买些吃的喝的。”陈宁远从兜里掏出2块钱,推到小刘面前,“咱们这入秋降温快,晚上坐火车过山区肯定很冷,把我那件秋天新作的薄羊皮德勒(蒙古袍)也给林兽医的大哥送去。”
“那件大德勒您才做了还没穿呢。”小刘看了眼陈社长现在穿着的中山装秋外套,袖口、肘部都缝了两层补丁了,好不容易弄一件新秋装,“林兽医的哥哥是军队的,秋装肯定不会少,最多就是夏天过来的,没把衣裳带在身上而已。要是怕林大哥冷着,我给他带一件旧毯子呗,洗得干干净净的,也挺好挺暖和。”
林大哥未必缺秋装,陈社长可缺得很啊。
“先给林兽医的哥哥拿去吧,我这件还能穿,也穿舒服、穿习惯了。”陈社长没有抬头,仍捏着阿木古楞画的解剖图专注观察牛的内脏位置和特性信息,“好衣裳让林兽医哥哥拿回去,不是为了给他这件衣服,而是让他穿回首都,让他父母家长看到,咱们生产队不缺穿的吃的。公社对林兽医很重视,会好好照顾林兽医。林兽医父母放心,林兽医在这边呆得也安心。”
“知道了,社长。”小刘这才将2块钱揣好,抬头笑着道:“我娘最近新做了不少奶干,我也给林大哥装点。”
陈社长抬头笑着望了小刘一眼,继续看第七生产队的工作汇报表单,没再多说什么。
…
在第七生产队被所有早起的社员送别,林雪松没有吵醒妹妹,躺在孟天霞的拖拉机里,半梦半醒地破开晨雾,作别了妹妹和她的生产队。
林雪松在海拉尔站上车时,虽然妹妹住得太远不能来送,呼色赫公社的社长秘书却带着几名社员来亲自送站。
他们一直将他送上火车,小刘拎着两大兜子吃的喝的东西放在车座上面的货架上,叮嘱林大哥记得吃。
最后又专门抖出陈社长那件全新的薄羊皮德勒,请林大哥路上注意保暖。
“谢谢同志。”林雪松抱住小刘递过来的羊皮德勒,感受到四周人的目光,面上有些赧然。
小刘见林雪松一直盯着自己,也不多看几眼手里的羊皮德勒,砸吧了下嘴,挠挠头道:“好皮子,你在火车上披着,回头到了首都也多穿穿。透气,天热了穿也不闷。包暖,春秋和初冬都能穿。连毛的皮子都可好了,多穿穿啊。”
“这——”林雪松拎起羊皮德勒,隐约觉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拒绝这件。
小刘却将羊皮德勒接过来,抖开了便给林雪松披上,然后笑着点头:“好看,好看,多穿穿啊,多穿穿。”
火车启动前,小刘跟火车售货员买了一小袋瓜子,给林大哥的水壶蓄满了热水,又从后腰处抽出两沓今天的报纸放在瓜子边上,“无聊就看看风景,看看报纸。”
确定林雪松坐在火车上有吃有喝、不会冻到、不会无聊,这才再次与林雪松握手道别,并欢迎他随时再来作客。
林雪松被照顾得像第一次坐火车的孩子般,朝坐在对面一直好奇望自己的陌生人点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
车窗外再次传来小刘和一起来送别的几位牧民社员的呼喊声,他探头望过去,见对方全朝自己伸出右手,忙探身也将右手伸出车窗,与站台上的牧民们相握。
“林同志,请转告长辈,我们一定好好照顾林兽医,让他们放心。”牧民粗糙的手握住林雪松的手,仰起头挤出满脸褶皱,笑容很大。
“好的。”林雪松用力回握,笑着点头,“我会的。”
“也转告长辈们,林兽医把我们照顾得也挺好。”小刘跟在后面,笑着接话。
“好的。”林雪松又去握其他伸过来的手,语气里充盈着感动。
他真没想到陈社长会亲自派人打听了他坐的火车,专门让乡亲们赶来送别,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呜——呜呜——”火车头朝天嚎叫,吐出烟雾腾腾。
火车要开了,牧民们终于收回手,却仍摇摆着手臂反复说“再见”“再见啊”“下次再来~”。
林雪松伏在窗框上,直到火车况且况且地驶离,渐渐看不清送别之人的脸,才坐正回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