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安排的马车,小崽子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不住动弹道:“爸爸,脖子麻麻。”
世子的礼服上有金线,小孩儿皮肤娇贵,贴在领口上,刺挠得厉害。
庄冬卿还没动手,岑砚将小崽子抱到了腿上,用手隔开了小孩儿的衣领,问他:“好些了吗?”
岑安安点头。
庄冬卿不由告诫:“一会儿进了宫,就不能这样了。”
昨日都教好了,岑安安格外乖觉,点头道:“安安知道。”
“会忍到出宫的哦。”
孩子懂事,庄冬卿有些心疼了,摸了摸小孩儿的脸,只道:“没事,不会太久的。”
岑砚倒是不讲究,“见过陛下之后,就可以让六福用手帕隔开了。”
庄冬卿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他今天有些紧张。
岑砚也看出来了。
好在宫内流程繁琐,真见到了盛武帝,又还好。
无他,病床上的人实在是衰老得厉害,说一句弥留之际,庄冬卿都觉得不为过。
勉力支撑着起来,靠坐床头。
岑安安发挥了他一贯嘴甜的本事,一句接一句吉利话,哄得盛武帝合不拢嘴。
甚至笑得太急,冯公公还给端了水来,喂盛武帝喝下顺气。
“很好,很好,见到你有后了,又有了中意的人,朕日后见了你爹,也好交代了。”
说了一通话,盛武帝精力消耗得厉害,撑着道。
说完又叫庄冬卿上前,也问了几l句,一问一答间,看着庄冬卿的模样,盛武帝有些出神,竟是忽然喃语道:“他这神态,还有些像你娘当年。”
庄冬卿愣了下。
岑砚答道:“他只是没什么心眼罢了,别的地方和陶太妃,还是不像。”
盛武帝混浊的眼球粘着庄冬卿,看得庄冬卿很不舒服。
“也对……”
“陶慧是没法有城府,你找这个,倒是打心底里敞亮的。”
盛武帝精准道。
岑砚只笑笑。
庄冬卿硬着头皮又回了几l句,盛武帝便要亲自赐婚,圣旨其实都写好了,冯公公代笔的,盛武帝只在空缺处,属上两人姓名便是。
待圣旨写成,庄冬卿恭恭敬敬接了,脑子却是恍惚的。
一下子真成了王妃,有点绕不过弯儿来。
说很高兴,不至于。
但说不高兴,好似只一张薄薄的纸,又让他有些奇异的归属感觉。
“让王妃和世子下去吧,还有些话,咳,咳咳,我要单与阿砚说说。”
进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盛武帝便支撑不住,挥退了庄冬卿与岑安。
岑砚:“那便劳烦公公领卿卿与安安去侧殿。”
闻言冯公公不由看向盛武帝。
他走
了,房间内只剩两人,这场对话便是密谈了。
显然,岑砚还是知晓盛武帝心思的,他说完,盛武帝便挥了手,让冯公公带人下去。
冯公公行了礼,依言。
庄冬卿不由看向岑砚,目光带着几l分忐忑。
分开时被轻握了下手掌,听得岑砚低语道:“等我一会儿就来。”
庄冬卿点了点头。
牵着岑安跟着冯公公出了门。
待两人步出寝殿,大门被吱呀一声合拢,盛武帝又坐正了少许,而岑砚,也终于抬起了眼睛,认真仔细地端详眼前的至尊。
两年不见,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还好,真正醒来,说上话,盛武帝的老态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朕老了是吧?”盛武帝好似能窥见岑砚的内心,点破道。
岑砚垂目,眼睫下覆,断开了视线接触,“陛下莫说这些丧气话,万岁千秋,大盛还离不开您。”
盛武帝笑了笑,“也就你肯说这些哄朕了。”
岑砚:“六皇子不是如此说的吗?”
盛武帝脸上的笑容一滞,寝殿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再开口,盛武帝直接道:“所以,你为什么会选小六?”
衰老。
但问出这句话来,也气势十足。
若是再年轻十岁,这一句只怕会问跪不少官员。
但没有这个可能了,
眼前的人,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岑砚视线落在盛武帝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上,手背干瘪,皮肤上星星点点的老年斑格外惹眼,提醒着这具身体主人已昭华不复。
“臣其实,并没有选择六皇子。”
“您知道的,臣对谁继位,都是一样的态度。”
盛武帝笑了下,冷笑,“莫要糊弄朕!”
岑砚:“臣不敢。”
胸膛起伏了一下,盛武帝想发火,但不知缘何,最终忍住了,软和了声气道:“朕时日不多,阿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算,咳,咳咳,算得你半个长辈,这种时候,连你也要诓骗于我吗?”
表述得挺可怜的。
奈何岑砚并不买账。
“臣不敢。”
气得盛武帝叠声咳嗽。
岑砚上前,给盛武帝拍背,手法娴熟,伺候得竟并不生涩。
盛武帝眉头舒展开来,赞道:“你这手法,倒是比朕许多儿孙都要好。”
岑砚:“阿爹征战时留下的旧伤,晚年也会咳嗽,手熟了。”
提起老王爷,盛武帝眼前有一瞬的模糊,忆起了许多往事。
但开口,又是落脚于自己的目的道,“岑功将你交付予朕,朕自问也算将你养育成才了,如今要一句真话,也这般难吗?”
岑砚冷漠,“难的不是真话,陛下,难的是,您想听到臣按您的猜测所说。”
“但事实是,您没料对,臣确实不是如此想的。”
“对臣而言,
并没有主动选择谁。”
“我猜您真正想问的是,我是不是已经和六皇子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