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静得没有半点人声,燃着鲸脂的长明灯火光幽微。
容隐坐在蒲团间,于明净的宫砖上铺纸研墨。
启唇的同时,落笔便成行。
“父皇久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如今的处境比在宫中时更为凶险。”
“若再不收敛,便唯有两败俱伤。”
他至此稍停,斟酌后方继续道:“孤可从此不再用安神汤与铁链,但条件有二。”
“其一,在旁人面前多加克制,不可令人察觉病情。”
“其一,不可恣意妄为,不计后果信手屠戮。”
“其二,不可欺凌女子,肆意毁人名节。”
这数行写完,容隐便搁落湖笔,静等着交替之时到来。
每日的交替并非准时,前后大抵会有两刻钟的波动。
在这段等待的时辰里,容隐忆起他曾经与自己和谈的情形。
那还是在他最初罹患此疾的时候。
记忆混乱,头疼欲裂,发病的时候,时而清醒,时而狂躁。
宫内的所有御医皆束手无策,病情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还在宫中开过水陆道场,试过道家与方士的丹药。
万般无效后,父皇与母后唯有焚香祷告,让钦天监将他送到祖宗祠堂内,祈祷列祖列宗的庇佑。
闭锁的祠堂内,长明灯灯火飘摇。
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与自己心中的困兽争斗不休。
却始终未能决出胜负。
在头疼欲裂,理智将要崩溃的时候,他告诉狂疾发作的自己——
‘再这样下去,谁都别想活’。
被逼到绝路时的这句话,让他的病情暂缓。
最后,渐渐变成如今的局面。
也就是以白天黑夜为交替。
同时发病时的他略微收敛,而他清醒时亦疏远众人,令所有人都觉得太子的病情已经痊愈。
但他知道,没有。
非但没有,甚至还日益严重。
他发病时做的事,他无法谅解,也无法宽纵。
终是又到了争斗不休的地步。
容隐敛眉。
他抬手想去拿地上的宣纸,想要再添上两句。
但指尖还未触及纸面,颅内的锐痛之感便呼啸而来。
他双眉紧皱,豁然抬手摁上眉心。
来不及书写,他启唇道:“若你不愿收敛,那便永远留在这方祠堂。”
话音未落,太子骤然自蒲团上起身。
他摁着眉心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但仍要在这般的剧痛里厉声回击他:“容隐!你这淫/人/妻/女的狗贼,你以为你能威胁到孤!”
交替前的记忆汹涌而来,站在灵前的太子更是暴怒:“究竟是谁欺凌女子,是谁毁人名节!”
“江萤本就是孤从湖里捞起来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有何不可!”
但无论他
如何盛怒,祠堂内始终无人回应。
太子怒意愈盛,铁链拖曳声铮铮。
他疾步走到供桌前,将垫桌的白绸扯下。
供桌上的物件再度滚落满地。
他接住滚落的油灯,连火带油浇上手中的白绸。
火焰骤然在白绸上腾起,被他劈手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
白绸易燃,却也烧得极快。
且这些金丝楠木的牌位上又提前刷了防火的清漆。
牌位并未被点燃,腾起的火焰迅速消弭。
太子眼底的晦色却愈浓。
撕裂声响起,面前墨迹淋漓的宣纸被他撕得粉碎。
黑暗的祠堂内,他的语声凌厉。
“孤倒要看看,你能困住孤到几时!”
*
翌日辰时,江萤在寝殿内等到前来带她归宁的太子。
彼时容隐的面色尚好。
应当是这几日睡得过多的缘故。昨夜的彻夜未眠,并未在他的眼底留下多少痕迹。
江萤此刻也已梳妆完毕,见到他来,便带着侍女迎到槅扇前。
“殿下。”她看着面前的容隐,见他眼底的神情微寒,便轻声问道:“是归宁的事有什么变故吗?”
容隐微顿,再抬眼的时候,眼底的神情平淡如往昔:“无事。”
他抬手执起江萤的手,带她顺着游廊走向东宫的正门:“东宫的车辇已备在府门外。”
江萤轻轻颔首,正跟着他走到月洞门前,迎面便遇到溜达回来的雪玉。
这狸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它昨日在容隐那受了冷遇,今天便乖觉地转而去蹭江萤。
拿尾巴绕着她的小腿,喵喵叫唤个不停。
像是猜到他们此刻要出门一般。
江萤被它磨不过,便俯身将雪玉抱到怀里,轻声问容隐:“臣妾可以带雪玉回去吗?”
容隐嗯了声:“长安城里并没有不能带狸奴归宁的规矩。”
江萤莞尔,愈发加快些步子跟上他。
以免误了归宁的时辰。
如容隐昨日所言。
他们辰时一刻离开东宫,一路快马加鞭,未到巳时,东宫的车辇便已停在江府门前。
江文道身着通议郎的官服,带着她的继母柳氏一同等在府门前。
东宫的车辇停稳,江萤与容隐方步下轩车,他便携着柳氏上前向两人行礼。
“臣江文道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这是长安城里的规矩。
先君臣,后父子。
可江萤还是有些不自若。
她抱着雪玉轻轻侧身,避开江文道的礼。
同时容隐也抬手免了他的礼节:“孤今日与太子妃归宁。繁文缛节皆可从简。”
“是。”江文道笑着应声,殷切地将他们往府内的正厅引。
柳氏跟在他身后,目光往东宫的车队上落了落,见随
车的宫娥与宦官成群,扎着红绸的归